“算了哇,看侬额小姐样,昨中午打开水,留下的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瘦高挺拔的康庄把洗脸毛巾在另一边的窗钩上搭好,他那两条细长腿,好比两只细圆规脚,正要一屁股坐下,白胖子的毛巾也递到面前,只好代劳,也挂上了。
王眉娥往里边靠了靠,指指对面位子上蒙头盖脸呼呼大睡的,小声道:“你们三个,都在我这排座位挤一下好了。”
于是,康庄紧挨她坐下了。她边拈着遗落在茶几上、缠在梳齿间的青丝,边笑问:“康庄,昨晚,我把侬挤着了哇?”然后,将发丝卷成小圈,顺手塞进了车厢壁上的小烟灰盒里。
“别提了,嘎杜个座位,我只能靠着闭会儿眼,一不留神,就要栽倒在过道里厢了!”康庄一脸假委屈。
“哈哈,活该!康长脚,啥林叫侬不学人家菜包子去困卧铺!人家菜包子,格卧铺困得不要太适意呢!”对面斜靠窗户仰头大睡的小娣打了个哈欠,也醒了,讥笑道。
“吔,叽嘎,就侬一天到晚叽叽嘎嘎额,名堂精最多!适意?适意个屁!侬以为了!格卧铺,蜷胳膊,曲腿不说,还得闻那汗臭、烟臭、屁臭!啊呀呀,我是没办法呀,熏得来!”白胖子皱着眉,右手做着扇风状。
王眉娥掩嘴,吃吃笑。
“侬再指手画脚,我真要跌过道里去了!”白武德的半边屁股真的在座椅外呢!
“我们去得早,洗脸的人少,现在人肯定多了。眉眉,侬不如擦把脸,等人少了再去刷牙也不迟。正好,我牙缸里接了些凉水。”长脚看她拿着毛巾、牙缸要起身,便把自己的牙缸推她面前。
她手里拿着毛巾,一时拿不定主意。
白武德把右腕上的手表往上推了推,看了长脚一眼,笑道:“对呀,洗凉水太冷,六月份了,这里早晨的凉水还嘎冰人了,兑点阿拉牙缸里的开水嘛,正正好。”
“好——吧!”她将两个牙缸里的水各倒了一些在自己的缸子里。她的搪瓷牙缸,和两个男同志的牙缸一模一样,也和小桌子的其他缸子一样:白底色,杯身上面印有“建设边疆保卫边疆”八个红色大字,杯身下面有一行“中国人民解放军XJ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十六个红色小字。这缸子,是连着衣服帽子、鞋子,一起发下来的。
她侧身小心将毛巾浇湿,仔细将脸、脖颈、手,擦了一遍,这才把毛巾挂回原处;又从草绿书包里,摸出一个蓝边黄面飞着几只鸟雀的小圆铁盒——百雀羚香脂。
她从从容容地,在额、脸颊、脖颈轻抹了一遍,又手心、手背互搓了搓。
顿时,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甜浓香沁人心脾的香脂味儿。
然后,她一手拿小镜子,一手拿梳子,优雅地梳理睡觉弄乱了的刘海鬓角。
末了,她对着镜子微微一笑,镜中映出一张充满生气青春少女丽若春花的脸:乳白细嫩亮泽的肌肤,秀挺的鼻子,月牙儿般的红唇,清丽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黑亮大眼,一双似乎总是在凝视着远方一个不知什么地方、梦一般的眼睛。
她的手指轻拂过下巴左侧那滴红豆般的小痣,用林茜草的话,比印度女人眉心的朱砂痣,还妩媚有风情。
伴随着前面车厢一阵饭盒勺子碰撞的清脆“叮当”声,一阵浓浓的饭菜香袭来,王眉娥深深吸了几口,笑道:“香得来!笃定是油煎荷包蛋!今早一进XJ,就有加餐!得赶紧叫醒她们!”
随即,王眉娥起身靠着茶几,朝对面椅子上蒙头大睡的几个姑娘,小声叫道:“田田、茜草、美丽,起床了,恰饭了!”
几件衣服下,纹丝不动。
白武德抬腕,看了眼银晃晃的手表,笑道:“阿拉上海牌手表,防水防震不说,还准得来一塌糊涂,九点六分啦!开饭六分钟啦”
长脚帮着喊了几声,衣服微微动了几下,又没动静了。
只见白胖子窜到她们座位前,俯身大喝一声:“快点起来,XJ到啦!”
“啊呀呀,XJ?XJ到啦?!”衣服下,顿时弹起两人。其中一人的脑门,“咚”地一声撞到了小桌,震得小桌上的牙缸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