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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铜线花 (一)礼拜天

(一)礼拜天

割麦子、给包谷授粉、棉花田里锄草、果园里背着喷雾器打农药。每天,基本都是从鸟叫做到鬼叫。

几番下来,这帮新来的上海人就吃不消了。不是喊腰疼背疼,就是叫手掌磨出泡、脚掌打出泡!有的女青年,还偷着哭鼻子。

不过,让那些老职工们,比如山东、河南、湖北、四川的,比上海人早来几年的“老波佬”,奇怪的是,那些上海鸭子们,一到礼拜天,就像换了一个人。

“老波佬”,是上海人对非上海人的老职工们的“昵称”;“上海鸭子”,则是老波佬们,对上海青年们的“昵称”,意思是上海人一天到晚嘴巴叽叽呱呱,像鸭子叫个不停。

连里,一般,十天一个礼拜,劳动九天休息一天。割麦子、拾棉花农忙时,甚至半个月一个礼拜天。

所以,连里人很巴望礼拜天。而这些上海人,更是特别盼望过礼拜天。巴不得,天天都是礼拜天。

一到礼拜天,这些上海人,常常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漂漂亮亮,拾掇得干干净净,浑身擦得香喷喷,有的还贼亮的老开皮鞋一蹬,跟过节似的,一个个勾肩搭背,走四公里多没脚脖的沙土路,去逛三棵树的场部,有的还在场部照相馆里留个影。

其实,场部有啥好逛的?不过一个露天电影院,一家邮电局,一间小小的中国人民银行分行,一个两间屋大的新华书店,一座五间房大的百货商店,一间屋子的小小照相馆。不过,不管怎样,那百货商店还是全场最气派的建筑物。半天逛下来,黑皮鞋早变成白灰鞋了,可伊那还是乐此不惫地,逛。

于是,老波佬们觉得,上海鸭子们干活不咋地,玩起来倒蛮有精神。

那些成了家、有儿有女的老职工,尚有家庭的天伦之乐,而这些十八九、二十出头的上海丫头、小伙子,正值浑身活力、青春骚动之时,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闲时,钻沙包、探野甸,还有谈恋爱,以消磨那难耐的寂寞和无穷的精力。

不过,沙包、桑树林、沙枣林、红柳丛,也终有钻腻、玩够之时。

照例,王眉娥又是全宿舍礼拜天醒得最迟的。太阳,已斜照进地窝子门槛了。这几天,她一直闹感冒,总是清鼻涕不断,人中擤得又红又糙。

她蓬乱着发辫,欠身看看屋里,十二张床铺上,空了十一张,每张床上整整齐齐。

一动身子,一阵酸痛又从腰背上袭来。她索性重新躺回被窝,闭上眼睛。只是,脑袋又昏又痛,再也睡不着。唉,许是睡得太久吧。于是,她将枕头靠墙上,墙上贴着几张旧《阿克苏报》。她倚着枕头,将被子拉到胸前,微闭着双眼养神,肚子里“咕噜噜”直响。

本来,早起打饭时,叽嘎、黑非洲问用不用帮她带饭时,她谢绝了,说是昨晚还剩了不少。其实,她心里明白,窗台上,她那只旧报纸盖着的湖绿色搪瓷碗里,只有一小块硬邦邦的包谷馍。

到这里两个多月了,她发现,自己每顿吃剩的包谷馍头越来越小,要不是那天下午给了长脚十五张饭票,她还是够吃的,用不着勒紧裤腰带。

那天下午,她去伙房打开水回来,在操场边的小公路上,碰见长脚胳肢窝里夹着一卷白色东西行色匆匆。

再三催问,他才不好意思地苦笑,说是拿毛衣到那个宁波人外号推土机的男单干户那里,换包谷面打糊糊喝,能换六斤呢!推土机在羊圈放羊,自己开伙,有余粮。他已经在推土机那里换过一次,一小盆包谷面,他吃掉了那条驼色细毛线长围巾!

没想到,才二个多月,这些才来连队时,把吃剩的包谷馍馍,扔得到处都是的上海男青年们,这么快,就见了包谷馍馍比自己爹娘,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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