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欢乐的小屋
谁知,刘竹影的信,还在经历汽车、火车的漫漫征程,还在半道上走呢,也就是信寄出的第五天傍晚,天麻麻黑时,瘦小的小弟刘竹华已风尘仆仆,弯腰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竹背篼,抖抖索索地,寒风呼啸里,站在库房边那棵最高老胡杨下,接受偶尔从树旁路过的连队人好奇的目光了。
接着,就有热心的老病号、詹老板,连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们,把背着竹背篼的刘竹华,引着走过库房与农机棚间斜插的小路,又穿过了两排房子,终于到了连里第四高老胡杨下的一间灰白色土平房前,刘竹影的家。
最远从没出过离自家六里多的遂宁城,从五小队那间淡黄色稻草屋,刘竹华,竟然自己一路跌跌撞撞地,摸到了八千里外的塔里木姐姐家!
“小四川,快出来看看,谁来了?”簇拥着刘竹华的小队人马,刚拐上与萧家那排房子平行的那条三米宽小公路,詹老板踢踏着一双露趾旧黑布棉鞋,迫不及待地,亮起热情的大嗓门,额上几道皱纹抖动着。
“老党员,看看啥林来了?”老病号更是兴奋得像是自己的事。
屋里饭桌前的刘竹影心里“咯噔”一下,放下小半碗包谷糊糊,用手背抹了把嘴,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推门出来。
虽然,她同意小弟来这里,可没想到,小弟竟然来得这么快,根本没接到她同意来的信,就自说自话地自己跑来了!哼,还不是以为这里是天堂,以为这里的天上会下钞票!跑这么快!
她面带愠色,正要发火,一看肩上腿上打着补丁的一身单薄旧衣裤、瘦脸脏兮兮的小弟可怜兮兮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竹背篼,怯生生地望着自己。
于是,她冲到嘴唇的怒火强压了下去。
弟弟不敢看她的眼睛,看着地面,小声道:“姐姐,妈说家里没啥带的,给你背了点生花生、干胡豆来,都是去年秋天才新收下来,队里分的。”
她勉强堆起一些笑容,嗔怪:“哪们才穿这么点,冻病了哪们办?太急了,你来得太急了!哪们也该在暖和点的三月底四月初再出来嘛!算了,算了!不说了,快点进屋吧!”
随即,她又朝人圈外端了半碗糊糊,边吸溜边看热闹的萧长元吼:“你就是个死人呀?!大老远的,沉甸甸的这些东西,就不晓得搭把手?”
萧长元的脸红了一下,讪笑着,把半碗糊糊没好气地往萧梦迪手里一塞,没好气地:“端好!”
人圈闪出一条道,萧长元不言语,走到刘竹华身后,解下竹背篼,提在自己手里,把沉甸甸的背篼抵在自己肚皮上,正抬了右脚,要用脚开门。
刘竹影见状,脸一沉,喝道:“手断了?用脚开门,娃娃面前,没点规矩!萧梦迪,开门去!”
梦迪的两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爸爸这个掉了好多瓷的豆绿色搪瓷大碗,生怕里面黄灿灿的稀汤漾出来,小步走到那扇紫红色的裂纹大门前,想了一下,转过身,用自己的后背顶开了虚掩的家门,然后,闪到了门一边。
刘竹影、萧长元先后进了屋,看热闹的也涌进了门。
门口,就剩下两手捧着半碗包谷糊糊的萧梦迪,和一脸风尘的小舅刘竹华。
“小舅舅——”,萧梦迪眼里盈满泪花,亲热叫道,端着那半碗糊糊,紧走几步,扑到舅舅怀里,碗里的糊糊溅了点在舅舅打着补丁的藏蓝色薄棉袄下摆,像一串黄豆子粘在旧蓝布上。
梦迪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眼泪珠串一般无声地喷涌而出,划过脸庞,小舅舅将她揽进怀中,粗糙的手掌摸裟着她的脸庞,和细黄的头发,眼圈也红了:“小梦迪,哪们啦?想外公外婆没得?想舅舅没得?”
梦迪使劲点点头,抽噎道:“哪,哪们不想?想你们想得觉都睡不着!我,我不想在这里!我,我想回外婆家!”她有点急道,“小舅舅,你来这里住啥子嘛?这里除了瓜果吃得多,这点好以外,其他都不好,还是外婆家好!”
“梦迪,你还小,不懂啊——”
“萧梦迪,短命鬼!还不滚进来洗锅、洗碗,一会儿糊糊巴在碗上、锅上就洗不干净了!”屋里,传来妈妈的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