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竹影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视线移向了一旁,还没等她张口,一玻璃杯热茶已递到她面前,黑非洲又端来一杯放在了丈夫跟前,随后,自己也在桌旁坐下。
黑非洲刚坐下想喘口气,就听得里屋一阵惊慌的嘈杂声,还伴着小儿子“啊啊”的哭叫声和“咔咔”的猛咳声。
“哪能呢,哪能呢?一个个不好好困觉,烦得来!唉,小四川,我家这几个,要有你家孩子一半听话,我就谢天谢地了!你的大丫头太懂事了,嘎小的年纪,就在马号边上的水渠里洗一家人的衣服了!你们谈吧,我进去看看几个小毛头出啥事体了?”黑非洲摇摇头,说着就站起来。
没等黑非洲进去,瘦高的白文格就慌慌张张地冲出来,与妈妈撞了个满怀,龇牙咧嘴就要哭,抬头一看是妈,便“吸溜”着嘴,摸摸碰疼的脑袋,站在那儿一声不吭了。
“撞见鬼了?瞎跑一气!”黑非洲用手指连连戳着儿子的脑门,使得他连退两步,“咚——”地一声,后脑勺撞在了里屋的门框上,忙用小手捂着后脑勺,撅着小嘴,不吱声。
这情景,刘竹影都看在眼里,不禁微微皱了下眉。
白武德见状,回头看了一眼娘俩,不耐烦地:“啥大不了的事?声音不会小点?!客人在这呢!”随又笑着掩饰道,“唉,家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真叫人烦得来!”
“那有啥?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我家那几个,也是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刘竹影笑着收回了视线。
“说吧,是不是又打架了?”黑非洲这次声音柔和了点。
“不是!是沪新的喉咙叫鱼刺卡住了!我给他拍背,叫他咳嗽,可刺还是出不来!”文格小声道。
“咋不早说?!”黑非洲一听,脸上立刻大惊失色,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儿子,一把推开他,“蹬蹬蹬”地,地直冲里屋。
只听得黑非洲在里屋忙乎了一阵,又急匆匆地跑出来,撩起一人高的紫红色碗橱上拉的一道花布帘子。碗橱有三层隔板,最下面的一层面板上,除了几只清油、酱油、醋瓶子外,还有一只只盛着残菜剩饭的碗盘。当然,那盛着半条金红发亮鱼的盘子,也没逃过刘竹影的视线,她心里不由得一阵好笑,可脸上依然平静如秋水。
黑非洲拿了醋瓶子,冲进里屋。
“白副指导员,本来,大中午的,大家一天最忙的时候!要忙着烧饭吃饭,偷空眯一会儿!可我,实在没办法!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她奶奶个舅子了!
太气人了,我要大声说出来!佘卫生员太欺负人了!整整27天啊,我和我大丫头整整感冒、咳嗽、发烧了27天!特别是我大丫头,光39度到40度,就烧了十几天!身上天天像火炭!这个佘雯硬拖着我们,不让住院——”这边,刘竹影见状,便三言两语,尽量简短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声音越来越大地,喊了一遍,并竭力把事情渲染得更为严重些,以便引起这位副指导员的重视。
对刘竹影简直是粗俗的一顿咆哮,白武德并不打岔,
他一脸认真地,不声不响,不动声色,听着她的慷慨激昂倒苦水。
在她看来天大的事,在他眼里,好像不算啥!刘竹影边喊,边溜着他的表情眼神,心里直打鼓,也有点不快。
她话音刚落,他白皙的脸上立刻露出吃惊关注的神情:“会有这种事?真不像话!刘竹影,这事,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了!就是老虎嘴里,我也要敲下它几颗牙!”他故作沉思了一会儿,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现在,她可能午睡了。这样吧,下午,一敲上班钟,我就去找她!再找上人套牛车。保证让你大丫头今天下午就住进医院!”
刘竹影看他满脸笃定的神情,心里暗想,这人看来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坏啊!嘴里却道:“指导员,万一,卫生员不听你的,咋办?!”
“不会有万一!”白武德“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声音斩钉截铁,“真有万一的话,换了她,还是留着她?还不是易如反掌!叫她下大田试试看!”说到这,他似乎才想起后面那半句话不该脱口而出,有点不安地,看看对面那双明亮的眼睛。
他的这番话,使她肚子里的小鼓点,还有隐隐的不快,立马烟消云散!还油然冒出一丝佩服。
他俩关系果然不一般!后悔冒冒失失说出来了吧?!她心里暗笑,脸上却没反应出半点,他更是没从那双眼睛里看出半丝异常,仍是那样纯净、善良,但,不乏机灵。
“白指导员,你不怕得罪人,你讲公道!连队里就是缺少像你这样有魄力的领导啊!”刘竹影适时地,由衷恭维道。她说这句话,的确是佩服他的办事能力,当然,主要还是为了打消他对自己的顾虑。
“过奖了,过奖了!”他美滋滋地,谦虚着。
“何排长,我走了,你忙吧!”她和黑非洲打了声招呼,“小四川,我不送你了!我小儿子的喉咙不舒服,给他喂点白开水!”黑非洲的声音是平静的,看来,小沪新喉咙里的鱼刺取出来了。
刘竹影回到家,心满意足地,上了床。
她脑袋里的那句话,却不停地打着转,还不肯让她休息:怪不得,他能当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