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医生从急救室走出来的时候,周兮兮还抱着父亲还会活得好好的心思,追上去问:“我爸爸怎么样?” 她完全没有想到,医生会摘下口罩,一脸叹气和沮丧地对她说:“很抱歉,我们无能为力。” 周兮兮怔住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 就在不久之前,医生还告诉她,她原本以为无法治愈的癌症,有了治愈的希望。她一潭死水的心,猛然之间泛起波澜和巨大的喜悦。 然而这些喜悦,却在父亲突然病逝的瞬间消散了。她的喜悦,期望,对未来的展望,都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失望,甚至绝望。 不是明天就能做手术了吗?不是明天我的父亲就有可能会好了吗?她最近看见父亲,都会忍不住微笑,想着父亲还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她就忍不住喜悦。 她万万没想到,父亲会就此离开了,永永远远地,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捂住嘴,身形微晃,这样的打击,几乎让她险些支撑不住。 周光耀就站在她身后,看她痛苦地躬下身去,“……姐。”他想劝慰她,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周兮兮的手机忽然响了,她颤抖着手,缓缓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边,传来了熟悉的,低沉而悦耳的声音,“兮兮,是我。” 是庄重。 电话那边,庄重还在说:“你现在在医院吗?我一会过去看你,你爸爸还好吗?” 他声音如此温柔,他还不知道,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她听到这一声,视线忽然就模糊了。她仿佛突然之间还在忍耐着的痛苦,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泪水猛然之间就顺着脸颊,流了满脸。 她一个人,或许还能承受住这些痛苦和压抑,还能佯装那些坚强,然而当她听到庄重的声音的时候,她终于发现她有了一个可以诉说的对象,一个她强撑的肩膀,可以暂时依靠的对象。 她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全只剩下哽咽的哭泣。 庄重慌了,“兮兮,你怎么了?兮兮?兮兮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兮兮……兮兮?” 他不停地说着,想让她把他的痛苦告诉他。 她伤心欲绝,在场的众人,连张慧文,都忍不住恻然了。 她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爸爸他……他过世了。” 庄重怔了一怔,立刻说要赶过来,陈奕霖正好也在他旁边,也就此得知了这个消息。陈奕霖就把苏小兜也叫上了。 周兮兮放下电话的时候,恰好看到一个人全身蒙着白布,滚轮担架从急救室被护士们推出来。 她立刻明白过来,扑了过去,慌慌张张地问护士,“这是谁?这是谁?” 护士一见是患者的亲人,明白她是想最后告别。 白色的布帘被缓缓的掀开,那人的脸一寸一寸地露了出来。 英朗的额头,挺直不屈的鼻梁,带着些微和蔼的唇,面庞已经明显有了岁月风霜的痕迹。正是周荣生。 周兮兮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父亲会这么快,这么快就被白布蒙住面庞,成为了即将被送往太平间的一员。 已逝的父亲出现在她面前,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一下子扑到周荣生身上。泪瞬间脸颊,滴落到白布上,变成了一个个水渍。 “爸爸……你醒醒看看我。” 然而他怎么会醒来呢?他已经永远地睡去了。 那个会永远永远保护着她,像战神一样的父亲,已经离开了。 上苍,你总会如此残忍。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夺走他的生命?难道好人就注定没有好结果,就注定会成为落花,凋零在泥土里吗? 周兮兮一次一次地质问上苍,一次次地叫着父亲的名字。 她的喉咙已经嘶哑了,痛苦压抑在了她的整个胸腹里,怎么也无法释放出来。但就算喊哑了喉咙,他也不会被唤醒了。 他终究,还是没有不会再醒过来了。 周光耀看不下去,扶住她,“兮兮姐,大伯已经走了。” 走了?周兮兮抬头看他。她不信,即便看到了父亲的遗体,她依然不想相信,她的父亲已经走了。 “对不起,”护士叹了口气,“虽然您很伤心,但请让一让。”他们要带着周荣生离开了。 周兮兮直觉拒绝,“不,他还没走呢!” 周光耀叹了口气,“姐。你就让大伯好生去吧,别让他走得不安生。” 大伯一定已经想入土为安了,就让他安安静静地离开吧。 周兮兮愣了愣。 是啊。父亲生前已经很操劳了。她不能让他再操心了。应该让他安心地走。 她抹了抹脸,稍微清醒了一点,擦了一下眼角。 “请问……”周兮兮问护士,“请问我父亲……他最后有没有说什么话?” 一旁的张慧文,本来因为间接让周荣生发病,脸都快缩到胸口里,这个时候,她猛然抬起头,竖着耳朵听起来。 这个时候,她还心心念念惦记着武馆,恐怕周荣生交给了周兮兮。 “就只有一句,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护士回想了一下,她皱了皱眉头,有点记忆不深,“好像是叫……叫什么来着?” 她又凝眉想了想,方才恍然,“哦对,秀珍。他说完了这两个字就走了。” 是妈妈的名字。 周兮兮恍惚地想。她的母亲,叫于秀珍。 张慧文松了口气,又有点失落。 原来周荣生临终的时候,也没有提过武馆要交给谁啊。 “还有事么?”护士问。 周兮兮摇了摇头,站起身,不再挡着护士的路。 护士见状,齐齐用白布把周荣生的脸盖上,然后周兮兮怔怔地,就看着他们慢慢地把担架推走了,周荣生的身影,逐渐远去,消失不见。 这是她这一生,除了照片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面庞了。 那一刻在很久以后想起来,都深深地扎在她的心里,仿佛是一个刺,越想越深,越想越痛。 越想,就越激励着她向前行。 周光耀拍拍周兮兮的肩膀安慰她,把她扶到座位上。 “哥居然就这么走了……”周誉生叹息,“兮兮,你也别太伤心了。” 对这个侄女,他也仍是心怀愧疚。 周兮兮抹去自己的脸上的泪,把泪憋了回去,“我才没有伤心呢。”她并不承认她伤心失意了。 她是周兮兮,会被人称呼为周小主儿的周兮兮。她有想法,有梦想,有脾气,有功夫,绝对不是一个软柿子。 她或许长得娇小,可爱玲珑,然而如果他人以貌取人,以为她是个软柿子,以为她好捏,那就错了。 她站起来,走到张慧文面前。 就是这个人。本来她的父亲,明天就能有仪器治疗了。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跑过来争夺继承权,甚至用母亲去刺激父亲,父亲也不会这么伤心,不会这么愤怒,更这么快就离开。 他完全有可能治好,从病床上下来,成为那个他敬仰的父亲。 都是这个女人。 周兮兮很冷静地看着她,并不憎恨她,而是恶心她。 张慧文做贼心虚,周兮兮盯着她,她就底气不足了,“你干什么,盯着我看干什么!” 她仗着自己依然是婶婶的身份,觉得周兮兮并不会怎么样她。虽然她很心虚,但却仍没有想过认错。 可是很快,周兮兮就会让她知道,她错了。 周兮兮忽然打了她左脸一巴掌。 快,狠,准,动作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张慧文的脸颊很快地红了起来。 张慧文捂住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张慧文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打自己的婶婶。 周兮兮冷静地说:“这一巴掌,是替我父亲打的。”她语气镇定,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动手,而感到愧疚。 这是张慧文应该挨的。 这是她作恶的代价! 周兮兮没有停止,又在张慧文另一边脸打了一巴掌,发出“啪”地一声。 张慧文本来想躲,但周兮兮动作太快了。张慧文还没反应过来,周兮兮的巴掌就甩了过来。 “这一巴掌,是替父亲的武馆打的。”周兮兮冷静地说。 张慧文财迷心窍,武馆代表着周家武术的传承。张慧文没有能力,更没有资格去得到它。 周兮兮没有停手,又给了张慧文一巴掌,“这一巴掌,是为你的贪念打的。” 她依然没有停手,还是又给张慧文另一边脸一巴掌。这一次,她没有立刻说明理由。 她打了四次,还是客气的,这尚且还是顾念了张慧文作为婶的身份。若是他人,她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对方。 张慧文无论怎么躲,都还是会挨巴掌,最后一下她够快了,可是对方更快。一甩手,就抡了她的脸一下。 她被打懵了。 她崩溃道:“你怎么还打!有功夫了不起啊!” 她两个脸颊火辣辣地疼,显然被打得高高地肿了起来了。 张慧文连忙看向周誉生、周光耀,“你们就这么看着!” 周誉生和周光耀也很尴尬。他们当然明白,张慧文的行为极端错误,但是碍于她是母亲、妻子,子不言母之过,夫不言妻之过,他们也确实十分无奈了。 毕竟还是家人,让人这么打,也是有点不太好。周誉生开口劝周兮兮,“兮兮啊,你就给你婶留点面子。” “兮兮姐,停手吧,”周光耀无奈道,“虽然我妈有错,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不下去了。 张慧文不是只是一点错误,他们就算劝架,又能如何呢? 周光耀解释到后来也实在是解释不下去了,只能叹气。 周兮兮笑了,“没关系,这是最后一巴掌。”她昂起头,看向张慧文,眼中带着嘲讽,“这一巴掌,是为我叔和我堂弟光耀打的。” 为他们打的?周誉生和周光耀齐齐愣住。 周兮兮缓缓道:“我叔那么老实的人,就是耳根子软点。你嫁给他,自以为是下嫁,你看不起他,却不知道你自己品性贪婪,配不上他。” 张慧文被嘲讽得垂下头去,讷讷不知道怎么做声。 周兮兮还没有说完,“光耀,我的弟弟,那么正直的小伙子,你这个做母亲的,却偏要把他往邪路上领。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婶,你根本就不可能还站在这里!我今天这四个巴掌,就是让你醒醒。不要以为自己做生意还可以,就可以无法无天!” 周誉生万万没想到周兮兮会为他们父子说话,不由越发怔住,“兮兮……” 他耳根子软,他自己自然清楚万分。往昔,他自觉自己能力不够,张慧文做什么,他都采取不听,不动,随意为之的态度。 但是这种态度,难道不也是一种错吗? “还有,我告诉你,我已经决定了,”周兮兮看着张慧文,唇角泛起笑容,“周兮兮我打算经营武馆,把它好好经营发展起来。武馆不会给你了。” 她已经决定,她周家的武馆,她会自己一手发扬光大。 她曾经犹豫过,怅惘过,无奈过,彷徨过。 可是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之所向。她会将继承周家武馆,会将它好好地发展起来。它现在或许半死不活,可是她不会让它永远如此。 她是周兮兮,她不会败在经营上。 父亲,您在天国,请好好地看着我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