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以后的南城是最美的。 若是从一幢高楼上往下望,都会不由自主的感叹这座大城市的繁华。灯光闪烁,纸醉金迷间,似乎可以听到万千种声音扑面而来。 车轮摩擦水泥地,高脚酒杯互相碰撞,高跟鞋稳稳的踩落在地板上。 而在这一片车水马龙的喧嚣中,有一个人站在高楼的最高点俯视着这座城市。 那是一个西装笔挺,身材修长的男人。 他永远站在一个世人仰望的顶点,恍惚间似乎有千万个世界被他揽入怀中。 良久,他缓缓的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与他所处的位置比肩的另一幢高楼上,蓦地,他眉峰一凝。 老鹰发现了自己的猎物,它瞳孔中的影子逐渐变得清晰明亮。毒蛇吐着信子,奔赴着这一场杀戮的晚宴。 造物主从来都不会怜惜万物的生死。 而在宴会开始的最终时刻,万籁俱寂。 他的眼瞳依旧没有一片波澜,在他的脸上仿佛永远看不出愉悦和悲伤。 而他所拥有的敏锐的观察,和谨慎的逻辑会将这个世界密切的切割,准确的捕捉到那一丝蠢蠢欲动的光点。 他转过头,目光回到了刚刚的轨迹,似乎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只是,他微微地侧身,挪动了一步。 “哒” 鞋子敲落在地面,发出一声沉闷而又细微的声响。 在此之后,有瞬间的沉默,这让人感到似乎一切都重归于风平浪静。这样的感觉瞬间麻痹着你的神经,让人足以放松警惕。 而就在此时,他面前的落地玻璃猛的发出巨大声响,所有的细纹从一个顶点出发,蔓延成了细碎的蜘蛛网。 子弹从他的身侧擦过,继而深深的嵌进了背后的墙壁。 那道由思维与逻辑编织的切割线的某一个交叉处,折现出那位隐藏在夜色中,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狙击者的瞳孔。 他惊愕的看着自己本该轻而易举的得手的猎物,在无形间反扑了上来,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喉咙。 南城的天气似乎愈加的寒冷了起来,蚊虫已经消亡了了大半。即使是剩下的一些,也快要精疲力竭。 这个世上,有些事情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变化。 比如此刻,有人放下了方才手中握着的,那张圈着“宋予寒”这个名字的纸。 那人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继而,在一片昏暗的灯光中,能清晰的看到那人的瞳孔闪过一丝亮光。“他”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但却隐隐约约之中,可以看到一种跃跃欲试的喜悦——那是即将迎来强敌时,刺激而又期待的狂欢。 他转身,缓缓地走到一侧的柜子旁,拉开了角落处的一个抽屉。 抽屉里安安静静的躺着一张纸,在微光的照射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那人伸出手拿起了那张资料,资料上的男人眉目清晰。 在那张照片的下面,有着黑白分明的两个大字——江淮。 那人的喉中发出低低的一声轻笑,声音末端沙哑的磁性却显得无比迷人,他伸出手指,用指尖轻轻摩擦着照片上江淮的面孔。 猛的。 他的指尖用力一嵌,竟是狠狠的将照片从江淮的眉眼处分割成两半。 —— “小寒,这是严老,国内资深的犯罪心理学专家。”陈德政的目光带着些笑意和莫名的亲近,他是个毫不掩饰自己对别人的赞赏的人,他玩笑似的补充一句:“这次是真的。” 宋予寒侧过头,目光落在面前的老人身上。 老人坐着轮椅,头发银白,他的左手拇指戴着一枚银色的戒指。苍老却不显得无力和瘦弱,反而整个人都是神采奕奕的。 严老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些亲切的笑意,他咳嗽了一声,将右手伸出:“自古英雄出少年,看来我们这些老家伙是不中用了。” 宋予寒轻笑,她握住严老的手,微微地俯下身子。她的声音清朗而又不显得突兀:“久闻大名了。” 若是刚才,严老的目光是带着些亲切和赞赏的,那么此刻,他的目光却更多了一层好奇和期待。 因为宋予寒面对这样的夸奖,并没有谦虚,也并没有客套,而是大大方方的接受。 她的态度算不上谦卑,甚至有些骄傲。但是她眼神中的东西,却并不是得意忘形,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 严老总算明白,为什么宋予寒在回国前拒绝了上头给她安排的警察职位。 “严老看来已经揣测出了我的性格。” 宋予寒依旧是笑着的,似乎在她的脸上,总是看不到安静严肃的神态。 一旁的陈德政突然想到,世界上有两种人最为可怕,一种是你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变化。 而还有一种是,你在他的脸上,看到的任何情绪,都是假的。 “和聪明人打交道确实是件无比轻松的事情。”被宋予寒直白的点出想法,严老倒是并不恼怒,反而脸上的笑容愈加更深了。 他伸出手拍了拍身后推着轮椅的年轻女子的手,转过头朝后看着她,“你设置的答案,这丫头可是全部猜出来了。” 宋予寒从进门就注意到这个推着轮椅的女人,她并不是刚才那位假扮助理的人,而是一张新面孔。 她的表情有些许尴尬和不自然,她听到严老的话后只是低下头笑了笑,继而抬起头朝着宋予寒这边看了过来。 而当宋予寒的目光撞上她的目光时,她微微一怔,下意识的挪开了视线。 “原来我刚刚还是猜错了。”宋予寒有些轻笑着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看来这个考场并不是为我一个人准备的。” “说说看?”严老兴致大增,他的手指本来是在一下下的敲击着轮椅。而他的动作却在听到宋予寒这句话的时候停了下来,“说说看你的想法。” “出题人不是您,而是这位年轻的小姐。但是这位小姐在我进门后一直并没有说话,反而,她在您回头看她的时候下意识的更加握紧了推着轮椅的手。 这说明她也在紧张,一个出题的考官,怎么会紧张呢? 况且,在您宣布我全部猜对的时候,她的反应并不是来评点我的表现。而是低下了头移开了能与您正视的视线,而且随后,她也下意识的躲开了和我的对视。” “毫不留情的说,她是在紧张,是在尴尬,甚至说有些许羞愧。 因为这场考试,您是考官,而出题人和答题人,都是被考验的人。或许您给她的题目,就是设置一个无法被我推测出正确结果的场景。 而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后面进来的那位假的助理,却是并没有和陈先生交待过的。显然,是因为那个时候出题人从监控里看到了我的表情。” 宋予寒耸了耸肩,继而双手环抱着手臂,她的视线毫不避讳的,大大咧咧的落在了面前的女子身上。 “实话说,我的笑容并不友好,甚至来说,在本来带有戒备的人的眼中,更像是一种危险。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开始不安了。于是她就让自己的同伴——这也是她留的后手,在中途来到了这个现场,为我的试题再添加一道关卡。” 宋予寒说完,将环抱着的手放下,她上前走了几步,绕到一侧面对着那个女子。 宋予寒伸出手,眼睛微微眯起,那张精致的小脸上的笑容明亮好看,“你好,我是宋予寒。”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愈深,“请问,我说的对吗?” 宋予寒从来都不是个谦和恭敬的人,她不服输,对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直都是以一种志在必得的姿态。 女子暗自咬了咬牙,她松开了握住轮椅的手,嘴角一动,牵出了个温柔的笑容:“你好,我是严晓。” 就在两人的手将要握住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让严晓一惊,递出去的手下意识的收了回来。 严老的眸色方才还是带着笑意的,而就在这声声响之后,他的眸色蓦地一沉。 陈德政转过身把门打开,正看到几位身着制服的警官匆匆忙忙的朝着另一个通道尽头的房间赶去,陈德政提高了些许音量:“怎么回事?” 但显然没有人能够顾得及回答陈德政的问题。 “推我过去。”严老突然发声,他的神情在此刻蓦地变得严肃了起来。 公安大楼内还没有人不认得严老的脸,这也让跟在严老身后的人有幸的沾了光,畅通无阻的进了那间屋子。 “怎么回事?他人呢?”严老的目光环视四周,继而猛的抬起头看着一个候在他身边的警察。 那个警官眉头紧皱着,继而摇了摇头:“我们来的时候,江淮教授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江淮?你是说……那个江淮?” 陈德政对这个名字再耳熟不过了,如果说严老是犯罪心理学中的权威,那么江淮绝对是一个巅峰般的存在。 陈德政得知了他飞往南城的消息,但是绝对没有想到是今天,也绝对没有想到这个一直只能在别人口中听到传闻的人居然离他们这么近。 严老没有看陈德政,他用手推着自己的轮椅,让它转了个方向,“之前交待你们的保密工作呢?安保工作呢?你们都是怎么做的!” 那人显然在如此的质问下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在此之前我们的风口把的很紧,并没有人泄露出去……而且,今天进出公安大楼的人,我们都已经确认检查过了。” 严老恨铁不成钢的转过头,伸出手拍了一下轮椅扶手,“还愣着干嘛,封锁附近的路线去找!” “爷爷……”一旁的严晓犹豫片刻突然开口,她抿了抿唇,让刚刚紧张的有些干涸的唇湿润了一下:“宋予寒也不见了,刚刚……她往我们的反方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