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莉儿开始在给白龙送饭的过程中寻找一种报复的乐趣。每三天她给白龙送一次固定分量的餐,送完回头离开的下一秒她就开始计划下一次要送什么给他才能更爽地膈应他。她不怕费力也不怕麻烦,只要觉得这能欺负到白龙一瞬间,她就觉得这计划值。 她送过一盆超大的鸡蛋羹,为了做成鸡蛋羹的五十个蛋她掏了六个野鸡的老巢——在这树林动物匮乏的危难时刻,这可不算什么明智行为。但贝莉儿就是要做。鸡蛋羹只加了一点点水,放了点盐,蒸出来清香而甜,软QQ地随着她的脚步摇晃,以白龙的食量,最后吃到肚子里的估计和水也差不多。 她送过叫花鸡。没有叶子包裹,泥球直接裹着鸡毛烧烤,五个黑乎乎的硬球这样塞给白龙,贝莉儿确定白龙看着泥球的眼神里那一瞬间透露出一种迷惘,但他咬牙让她走了,没有问她究竟怎么吃。贝莉儿回到小木棚里想起白龙要是会吃得一嘴泥她就捶地大笑。 她还送过血肠,那是她过了这么多天才打到的第一头鹿。肠衣剪下来又洗又刮又煮又用盐石擦,收拾得干干净净,灌入鹿血和油脂和碎肉和一点晒干的多蜜的野花——她没有香料,所以只好这么对付,试调的肉馅尝起来香气里带着点微苦,但味道不坏。于是贝莉儿这么花了一天多时间就塞了一条肠子,这活比想象的难干多了,她塞得坑坑洼洼,大大小小的结把肠子填得像根疙瘩绳,难看得要死,幸好煮出来味道很香,贝莉儿挂起它风干的时候小黄在旁边跳着呜咽闹着要吃。 “别急,”她心情愉悦地对小黄说:“这次有经验了,我们下次做更好吃的呀。” 鉴于白龙之前看着她做血块那种憎恶的神色,贝莉儿没敢放很多血进去,不过毕竟还是有放不是吗?当她满面笑容地把一大挂肠子和一大罐子盐焗鸡爪盐焗内脏各种盐焗下水送给白龙,她甚至只是为这些美味而分量十足的存粮心痛了几秒钟。 玛利多诺多尔这一次觉得不能再沉默了。他可以容忍人类因为情绪不佳而在这些小地方的捉弄和恶作剧——那些确实好吃却总是给他造成麻烦的食物——无所谓,他都可以吃掉。人类奇妙的手艺让他很留恋,贝壳的汤很香,螃蟹的肉很鲜,鸡蛋很美味,泥巴球里的肉汁喷香而满溢,虽然他不承认,但玛利多诺多尔愿意为这个吃掉那些多余不喜欢的东西,无论是一块凝固的水、泥巴还是水生生物的壳。 但偷工减料是不能原谅的。如果她刻意把好肉省下来留给自己而只给他吃这些骨头和肠子,这种随意践踏巨龙尊严的轻蔑,玛利多诺多尔一定会杀了她。 照常弄了血后,他冷漠的质问先从罐子开始。“其他的部位呢?” “什么其他的部位?”贝莉儿夸张地瞪大眼面露惊诧。她弯下腰把罐子在石板上垫的大叶子上倾倒给他看,墩墩实实的罐子,又矮又胖,塞着满满的肉,带起的风声又沉又重。“要给你的都在这里了。”油汪汪的肉倒在叶子上,一大片铺满,焦黄可口的颜色充斥叶面,咸香的味冒上来。玛利多诺多尔不妥协:“鸡的其他的部位。” 就算他从前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口吞,对野鸡基本的构造也还算明白。没有翅膀,没有大腿,没有胸骨和脊椎。叶子上倒着的是斩碎的鸡头和爪子,更多的是其他看不出形状的、颜色更深一些的碎肉。 “哦,你说的是这个。”贝莉儿愉快地说:“上次就给你了呀,你忘了那五只鸡不是整只给你的吗?我把鸡头、鸡爪和内脏什么的留下另处理,现在都在这里了。”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了一瞬,他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吃了一嘴泥巴和丰沛肉汁的时候,确实很难发现究竟少了些什么。然后他指着另外那些碎肉问:“内脏?” “鸡和鹿的都有。”贝莉儿说:“鹿的内脏嘛。心肝啦什么的,也全都在这里了。说起来,确实有些东西要请求分给我一些的,我另有用处——您——应该不介意我把皮和筋留下吧?”她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玛利多诺多尔不介意,他也不介意人类从这些食物里扣下来自己的口粮,但是那么大的一头鹿只有肠子和内脏给他,他很介意。 尽管他知道可能这个人类又要赢了,他默默地看着她的笑容。她是有备而来,每个理由都堵得他无话可说。“一头鹿,只有这些?” “有肉。”贝莉儿说:“要点时间处理,下次给你,我做培根给你吃。” 培根,又是一种没听说过的东西。就算知道这是报复,玛利多诺多尔只能吞下这枚饵。当然他可以暴力威胁人类给他烹饪食物,但是这样的话,这些花样百出的烹饪方式大约就永远不为他所知了。 有时候玛利多诺多尔有点恍惚。在人类最开始的冷嘲热讽后,她那么快地调整过来,这让玛利多诺多尔觉得他之前的冷酷驱赶完全没有过。他们还是生活在一起,他还是不能动弹,被她放在澡桶里,哼哼唱唱、絮絮叨叨地搬手搬脚擦身梳头,然后她分给他那些食物,美味的温暖的从来没吃过的食物,她灰头土脸地狼狈又伤痕累累地递给他碗,连带着甜美温柔的微笑和慷慨大方的爱。 他明知这只是她的面具。人类是虚伪的种族,这在他在法师塔里时就深刻地领教过并付出最惨痛的代价……玛利多诺多尔觉得厌恶,在厌恶中却又有着他不明白的期待和默许。他花了那么多天时间泡在水里,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安静而思考,身体的痛褪去后是深沉的疲惫与隐忍。 伤要养多久才好呢?人类的食物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添头,对巨龙来说,那点肉类就如杯水车薪。玛利多诺多尔沉默地数着时间,等待他什么时候可以有余力去寻找更多有魔力的能量,但现在他还是只能坐在水里,除了人类的造访外就是永远寂静的凝望。 他从早到晚地凝望着天空,那么多思绪如潮水般涌来。朝阳升起如火,像杜罗罗的眼睛,星星漫天如海,像这个人类的微笑。 有时候他觉得,或许他当初确实错待了她。 他没有说话,贝莉儿眼睛一眨就已经站在大坑前,这就代表她可以走人,白龙收下了她的供品。贝莉儿愉快地哼着歌儿走了,脑中开始思考她要怎么给鹿肉下坑。烟熏肉这种东西可做的文章少,或许做好后,切掉她要吃的那部分后再加工一下,比如在上面糊上石粉——就算白龙亲临现场查看贝莉儿的理由也是现成的。这么封起来味道在里面才好吃呀。至于她?一个人类?她的那部分当然是切掉石粉吃的,白龙如果不会切,她也可以代劳。 贝莉儿笃定白龙不会让她来干这活。她从来没有在小溪边发现吃剩的食物残骸,也许是白龙用他那神奇的能力处理掉了,又或许是他根本就没处理,她给他什么他的胃就照单全收。贝莉儿觉得是后一种。想想白龙的原型吧,他要吃什么当然是一嘴张开全部吞下,难道还有余暇给一群牛羊马鹿剥皮穿肉上火烧烤吗?他就干不来这种精工细作的活。 她心情超好地回去,小黄在湖边甩着尾巴等待她。自从白龙苏醒后他们就没有龙鳞了,小黄的仓库那里是还躺着不少,但他们都不敢去搬,所以也就只好放在那里不动。小黄现在和贝莉儿一起吃饭,如果它表现好,贝莉儿会发给它一片碎片当零食。 今天完全是她心情好,回来抱着小黄转圈圈,把龙鳞塞它嘴巴说:“我们开饭啦!”他们吃比白龙精细得多的食物,湖边捞上来的贝壳、虾,在水盆里游来游去,随时等待下锅,割出来的新鲜鹿肉剁成肉糜混着鸡蛋一起蒸成一碗,一捧浆果当饭后点心。一旁的火堆上用小石锅烧着滚滚的针叶茶,贝莉儿捡起木铲翻了翻石板上的油,香喷喷滋滋冒泡地煎着的是一些树林里挖出来的根茎。 贝莉儿现在渐渐学会挖草的下面找根茎了。她是认不出可以吃的野菜,不过有很多动物可以做她的老师。这是一种山鼠会挖出来吃的东西,贝莉儿现在碰到什么都拿给小黄看,如果它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可以带回去试吃,神奇溪水待命个五六天发现确实没问题就可以纳入自己的菜谱。这种灰呼呼的根茎就是第一个收入、 他们在夕阳的余晖中美美饱餐一顿。有了油和盐,就算暂时还找不到其他的调味料,贝莉儿相信一切都会有的。当初的计划不会因为白龙醒了就改变,相反这增强了贝莉儿提高自我生存实力的决心。看,她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吗?她不止养自己和小黄,她还可以养一头龙呢!“小黄,”她吃得满嘴油地对埋头大啖的长耳朵说:“明年的这时候,我们就出发吧?” “吱!”小黄应了她一声。甭管它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贝莉儿抱着木头水杯看着天上的星星,这里的生活也很好,她想,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可以克服而且让自己过得更好。她的心里第一次真正地满怀希望。 然后夜深人静时,贝莉儿听见了小黄的叫声。“吱吱吱。”它急促地小声叫着,用爪子推她:“吱吱吱!”它推了很久,在藤床里打着转,声音里满是恐慌。贝莉儿揉着眼睛,她一天连轴转,晚上实在困得很难被叫醒。“你怎么了小黄?” 她坐起来,惺忪睡眼突兀地对上了黑暗中的……远处,一双双绿色的鬼火。 卧槽。贝莉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