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转眼1985年除夕这天就到了，下午，随着上街办年货人们的逐渐离去，大街小巷过大年的热闹气氛却越来越浓了，到处呈现出一派喜气洋洋、张灯结彩过大年的新景象，沿街望去，家家户户贴上了对联、门神，少数人家还挂上了灯笼，街上不时传来小朋友们放炮竹的声音，走在街上的胡志远看到这番景象，内心深处却感到非常的失落，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回到住处，躺在床上的他望着天花板，抽着闷烟，心里反复在思考，身边的好朋友都回家过春节去了，整栋楼就只剩陈哥一家还没回云岭乡老家去过节了，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里，今夜心归何处？他想到回家，但是他十分不愿回去，因为他曾经在父母和家人面前许诺过，今年春节，一定带一个温柔、贤惠、漂亮、勤快的女朋友来家，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变故来得那么快，美好的愿望已经化为乌有，心中的女神离他越来越远了，要是回家去过年，父母、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一定永无休止问他春节带女朋友来家的事，使他烦心，因此，内心深处反复问自己，既然不回家，年饭去哪吃？去哪吃？......他首先想到去秀云家，但是想到秀云又生了个女儿尚在哺乳期，并且陆玉贵见第二个孩子仍然是女儿后，表面上他对秀云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心里十分的不高兴，去了也不会过得开心。街上好友宋国祥家，倒也是个可去的地方，但是宋国祥刚结婚没几天，他不想去打扰新婚燕尔的二人世界，更不想听到宋国祥夫妇对自己婚事的唠叨，想到这里就打消了去的念头。此时此刻他内心是多么烦躁和孤独，从未有过的烦躁和孤独......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为何不去乡下过呢？也许去风景秀丽的乡下过年，心情会更好，对！就去乡下过年，大年三十和初一在孟晓月家过，初二去李继红家过，初三去田明富家过，初四回单位上班。充分利用过年三天假期，好好实地看一看，近几年来，通过这一代畜牧人的努力，上塘区猪、牛、羊养殖的发展前景和变化，更好好地看看，项目实施完成的情况和存在的不足。

行程决定后，他马上从床上爬起来，到街上书写春联的地方，写了一副自拟的对联：望闻问切静心诊百病，寒凉温热良药救六畜，橫批：春回大地。接着到副食店换了不少一、二元的新钱、买了两瓶‘秀山大曲’、两包白糖、一条‘甲秀’牌香烟。把对联贴好后、换上干净的服装、带上刚买的东西、背上吉他，骑上单车，一路吹着口哨直奔孟晓月家，一路上他看到了路边、田野、山头上建起的一栋栋新的牛舍、一个个蓄水池、青贮池，田间、地头是一片片绿油油长势良好的优质牧草，孤独的心忽然舒畅起来。

路上，胡志远几乎没有遇到行人，路过的村庄已经响起吃年夜饭霹霹啪啪的炮竹声了。

孟晓月家已经分家出去的大哥、二哥全家都过来了，她父亲正在祭祀祖宗，一年一度的年夜团圆饭就要开始了，正在准备碗筷的孟晓月，见她家的大黄狗突然从外面跑进厨房，围着她发出吱吱吱......的声音，然后就从厨房飞奔出去，拴着围腰的她感到有点奇怪，走到门口朝大黄奔去的方向望去，隐隐约约见有个人骑着单车向寨子而来。

孟晓月边看边大声对屋里的孟国勇说：“三哥你快来看，有个人骑着单车向寨子而来。”

来到她身边的孟国勇，盯看着来人，很疑惑地说：“今天是大年三十，现在已经是吃年夜饭的时间了，外出的人都回家和家人团圆吃年夜饭了，居然还有人到寨子来？”

孟晓月盯着来人看了又看，看着看着心脏马上加速跳动起来，因为她对胡志远的一言一行太熟悉了，从来人的身影看出好像是她内心非常崇敬的胡哥，但是直觉告诉她，大年三十胡哥应该回家和家人团聚了呀，怎么会是他呢？激动中的她不由自主地大声说：“好像是胡哥。”

“不会吧！大过年的，他应该回家过年去了，现在正和家人吃着团圆饭，我看你是太想见胡哥了。”孟国勇不相信地说。

她揉了一下眼睛，仔细盯着来人看了又看，来人越来越近了，孟晓月一眼认出骑着单车奔寨子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心里非常想念的胡志远哥哥，激动中连蹦带跳大声地说：“是胡哥，是胡哥，是胡志远哥哥，他到我们家过年来了。”接着向胡志远飞奔过去。

孟晓月拉着胡志远的手，非常激动地说：“真的想不到......真的想不到是你--胡哥，以为你已经回家过年去了。”

胡志远用无奈伤感的语气说：“大过年的，真想回去和家人团聚，但是想到回去，难免会遭到父母和亲人的唠叨，就不回去了，去了也不开心，有些事你是知道的，唉！我真是有家难回，只好漂到你家来了，不欢迎是吗？”

听胡志远这样说，孟晓月心里不知不觉为胡志远伤感起来，但她内心深处却不断地告诉自己，内心的伤感千万别让他看出来，扫了大家喜气洋洋、热热闹闹开心过年的气氛，热情中满脸笑容地说：“你来我家过节，我举双手欢迎！我们全家热烈欢迎你的到来！”

孟晓月接过胡志远带来的礼物，高兴地说：“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物。”

“中国是礼仪之邦，大过年的，不带点礼物来，是不成礼仪的。”胡志远说。

快到家时，‘虎子’一溜烟先跑回去了，胡志远说：“这狗真有灵性，远远地就跑来迎接我了，可能是我常到你家来，它嗅到了我的气息。”

“可能是吧，刚才我正在摆放碗筷，它到我身边转了几圈，发出‘吱吱’的叫声，就冲出来迎接你了。”孟晓月说。

进家后，孟晓月打来热水说：“洗把脸，准备吃饭。”

年夜饭是个大拼桌，大人和孩子一起共有十几人，桌上摆着很丰盛的菜，中间是热气腾腾的火锅，锅内是一只熟透的整鸡，火锅周围摆着：“酸糟鱼、油炸粑、盐酸扣肉、豆腐圆、血豆腐、酿豆腐、腊肉、凉拌折耳根和下火锅用的新鲜蔬菜。”

孟晓月父亲孟华林对孟国勇说：“小三子，今天是大年三十，把大人们的酒倒上，孩子们就倒上香槟。”然后端起第一杯酒说：“今晚是大年三十团圆饭，也是近几年来，最丰盛的年夜饭，并且来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贵客，也是我们家有史以来，年夜饭来的第一个贵客，大家把酒举起来，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事业有成，希望在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六畜兴旺，干杯！”

孟国勇酌好第二杯酒后，孟华林把胡志远的酒端到他手上说：“小胡，这杯酒我敬你，你一定得喝。”

胡志远急忙站起来说：“这可不行，哪有长辈给晚辈敬酒的道理。”

孟华林做了个坐下来的手势说：“小胡别急，你坐下听我慢慢说来，第一非常感谢你们这一代畜牧兽医技术人员的辛勤付出，高山乡肉牛养殖才有今天的结果，我们的收入得到了增加，特别是你对我家的大力帮助和支持。第二你虽然到我家很多次，我们之间也在一起吃过多次饭，但是由于各忙各的，难得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喝上几杯。第三希望来年在你们的大力支持和帮助下，在参与项目农户的共同努力下，我们乡的肉牛养殖在一帆风顺中取得更大的收益。”

孟华林这样说，胡志远不再推辞，双手接过酒说：“取得这样的成果，是大家的共同努力和辛勤付出，我们也只做了我们该做的事，孟叔你是长辈你坐着喝，我是晚辈，我站着喝。”

孟晓月夹了一大块盐酸扣肉放到他碗里，边笑边看着他说：“放心吃，我没病。”

胡志远知道这里的民俗，帮客人夹菜是对客人的敬意，客人是不能推辞的。

这时孟晓月的大哥走到他身边，把酒酌好后，端到他手上说：“胡老弟我敬你一杯，你是我最佩服的人，技术好、吃得苦，更不怕脏，见你在培训时直接用手去牛屁股掏牛屎，比我们农民还农民，去年我对肉牛养殖并不十分看好，因为我有木工手艺，但是现在看来，木工手艺只能找点活钱，补贴家用，要想富还得走肉牛养殖这条路，所以我就下决心参加肉牛养殖项目了，目前牛圈、蓄水池、人工草地等基础设施都已经建好，就等进牛了。”

胡志远把酒喝干后说：“干我们这行的，为民服务是我们的职责。”

胡志远刚放下酒杯，孟晓月二哥提着酒壶来到胡志远身边了，把胡志远的酒杯倒满后说：“胡老弟，我嘴笨，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我的情况和我大哥的差不多，也是今年才参加肉牛养殖的，基础设施已完成，就差牛进圈了，我只希望尽快地买得牛来养，从养牛中获得更多的收入，来！我们两个喝一杯。”

胡志远把酒喝干后说：“我计划在正月十五后，农忙未到之前，组织部分基础设施完成的农户到周边几个大的牛马市场去看看，引进一批合标准的母牛给农户饲养，不能老是让建好的牛圈空着，冷了项目户的心。”

孟晓月二哥连忙说：“对！对！对！”

孟晓月问：“那其他项目户，哪时才去进牛？”

胡志远思考了一下说：“这正是我要考虑的问题，如果能从周边几个大的牛马市场引进，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可以有效减少应激反应的发生，还能减少购牛中的各项开支，如果周边几个牛马市场不能满足我们的引种需求，为了在冬季到来之前完成引牛，确保来年项目顺利通过验收，最后一个办法就只能到省的西北部去进牛，几年前我到过那里，那里的牛马市场很大，每个场天上市的牛很多，但是要购买同一标准的牛可能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如果真的去成那里引牛，我们的工作量加大不说，有很多工作必须提前做好，才能出去。”

孟晓月问：“如果真的出去，有哪些要提前做好的工作？”

胡志远说：“第一要写好详细的外出引种计划报上级主管部门和相关单位批准。第二要培训出一批掌握一定兽医实用技术的农民技术二传手，因为牛从外地引进，部分牛就会发生应激反应，需要治疗和护理，我们人手有限，担心到时候忙不过来。第三一切准备好后，要组成一个精干的外出购牛小组，里面有县、区、乡领导、区畜牧兽医站技术员、项目农户代表去认真挑选符合标准的牛。”

听得入神的孟晓月“哦”了一声说：“原来外出购牛有这么多准备工作要做，不过我有个想法，要是去成外面引牛，我想同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

“外出是很辛苦，你又是女的，很不方便。”胡志远说。

孟晓月抱着一定要出去的决心说：“再苦再累我都不怕，我就是想出去看看、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对我将来的发展肯定有帮助。”

在胡志远心里，是想带她出去的，因为她胆大、遇事冷静、有一定的文化、又能吃苦，并且让她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对她以后的发展，有不可估量的启蒙作用，但是胡志远却这样说：“这事还没定，真的去成了再说，好吗？”

这时她三哥孟国勇说：“大过年的，正事要说，酒也要喝，胡哥也说得口干了，我敬胡哥一杯，非常感谢胡哥教会我很多畜牧兽医实用技术，并且希望年后尽快对项目户已经建成的基础设施进行验收，尽快兑现各项补助到验收合格项目户手中。”

胡志远笑着说：“还是国勇老弟精明，说到点子上了，请大家放心，年后我们不光对养牛项目基础设施建设验收，还要对养猪项目基础设施建设的验收，对验收合格的，尽快兑现补助。”

年夜饭的气氛非常的隆重，胡志远心里的烦恼暂时被这热闹的节日气氛给吹散了。

不知道孟晓月的大哥小声地对他儿子和女儿说了什么，两个小朋友端着酒来到胡志远面前说：“祝！胡叔叔新年快乐！”

接过酒的胡志远掏出四张面值两元的新钱，分别递给每人两张说：“这是胡叔叔给你们的压岁钱，祝！小朋友们新年快乐，健康成长。”

激动中的两个小朋友齐声说：“谢谢叔叔！”接着就回到座位上了，然后就把压岁钱拿出来晃晃进行炫耀。

二哥的儿子和女儿见哥哥姐姐得压岁钱，就嚷嚷：“哥哥、姐姐得压岁钱，他们没得，叔叔偏心。”

“叔叔不是偏心，你们要学哥哥、姐姐去敬酒嘛。”孟晓月逗着他们说。

两个孩子听姑姑这样说，端着酒就走到胡志远面前来，但由于年龄小，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直接说：“新年快乐，请叔叔喝酒，给我们压岁钱。”

胡志远被他们的童真给逗乐了，‘哈哈’大笑说：“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同样也是每人给了两张二元压岁钱。

小朋友接过压岁钱，高兴地说：“谢谢叔叔！”拿着压岁钱来到哥哥姐姐身边晃了晃，很得意地说：“我们也得了。”

其乐融融的年夜饭，在团圆、热闹、和谐、快乐、畅谈理想、期望丰收的气氛中结束。

穿着新衣服的小朋友拿着点燃的香头出去放鞭炮去了，大人们围着火笼烤着火、喝着茶、嗑着瓜子、抽着烟，在守岁中畅谈来年的希望......

孟晓月瞟了墙上的八挂钟一眼，见还有半小时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了，她安排好父母洗好脸和脚后，打好洗脸水端到胡志远面前说：“过来把一年的不愉快都洗掉。”接着又拿着木制的脚盆打来热水放到胡志远跟前，找来一双她亲手做的新的千层底布鞋说：“洗好脸，就把脚洗了。”

胡志远知道这里的民俗，大年三十晚要洗脚，外出才遇到吃的，并且洗脚时不能洗过克膝头，洗过克膝头，外出就很难遇到吃的，所以每个人都要洗脚。

孟晓月对正在洗脚的胡志远轻声地说：“你洗好后，要上厕所就去，开财门的鞭炮响过后，家里能够外出的所有门就关上了，不能再打开了，直到天亮才能开门了，并且初一到初三不能扫地、倒水出去，更不能说不吉利的话，这是我们民族传下来的民俗。”孟晓月交代清楚后就扫地洗脚去了。

“当、当、当......”新年的钟声已经敲响，开财门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噼里啪啦”地响起，真的是你家放罢我登场，爆竹声声除旧岁，总把新桃换旧符，一派欢度新春的景象。

孟晓月父亲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用洗净擦干的手向神龛下祭祀祖宗的供桌上敬上三杯新泡的茶水，庄重地取出三炷香，点燃后双手合在一起，虔诚地面向神龛鞠了三个躬，把香插到香炉后，向关着的大门走去的同时大声念道：

开财门来开财门

一家之主来开门

吉时已到把门开

快把财神迎进来

左边开来摇钱树

右边开来聚宝盆

一年四季财源广

满屋都是幸福人

大门打开后，孟国勇提着挂在竹竿上一串长长的母鸡领崽鞭炮来到大门口，随着“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鞭炮声的结束，屋内的硝烟尚未散去，孟晓月的父亲就把所有能出去的门都关上了。

胡志远来到他熟悉阁楼上，睡在床上的他发现，床上的铺盖全部换成新的了，正要入睡时，孟晓月端着一大缸泡好的茶水上楼来，放到床边的茶几上说：“这是刚泡的茶水。”

胡志远很感动地说：“知我者，晓月妹也。”

“跟我还客气什么？晚安！祝你一觉睡到大天光，新年快乐！”孟晓月边说边往自己的闺房休息去了。

也许是酒的作用还是心情舒畅的原因，一觉醒来时天已经放亮了，口干舌燥的胡志远端起茶几上的茶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去了大半，然后轻轻地起床，拿起吉他，悄悄地下楼，轻轻地打开外出的侧门往‘水牛坡’顶走去。

坐在‘水牛坡’顶岩石上的他，往山下望去，希望的大地上、山腰上，到处是一片片绿油油长势良好的人工草地、一栋栋建成的牛舍......这生机盎然的景象，预示着肉牛养殖项目的成功，更是农民期盼的丰收。

大年初一，穿上自制蜡染土布做成民族盛装的孟晓月，上楼来叫胡志远下去吃早餐，见床上无人，她就知道，胡志远肯定又去‘水牛坡’顶了。她迈着轻盈的步伐一路向‘水牛坡’走来，山顶上，胡志远坐岩石板上，旁边还有她家的‘虎子’。

寒风中的胡志远怀抱吉他，全神贯注地边弹边唱电视连续剧《霍元甲》片尾曲《谁知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