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恰似女人的脸,说变就变。早晨还是朗晴的天,到了九、十点钟,天渐渐的阴云漫布,竟不紧不慢的下起小雨来。 我接了顾随的电话,到了楼下时,他的车已经停在那儿了。季平给我打开车门,我坐进去。才看到坐在里面的顾随,穿了双排扣的蓝色西装,配白色衬衫和蓝色领带,愈发比往日更英挺一些。 因着是上班的点,又下雨,路上很是堵。他在全神贯注的看文件,我也不想去打扰他。转了身,看着窗外。 路旁泡桐树的叶子浓密而又绿的发亮,淅淅沥沥的雨滴在绿叶上,似乎平添了它的绿。平日里干燥而又宽阔的泊油路,也被雨沾湿了。这北方的带着粗犷意味的城市,也只有在这样阴雨的天气里,才会褪去浑身上下的刺,变得柔软一些,让人有种走在江南的感觉。 车子走到农展馆附近十字路口时,他的手机响了。 “喂。” “爸爸,是我,越越。这个周五,我们学校有艺术节的活动。我表演的是小提琴独奏,老师给了我两张入场券,让我邀请您和妈妈来观看节目。您能抽出时间过来吗?” “好。” “妈妈说会带着妹妹过去,等活动结束了,我们一起吃晚饭。” …… 尽管他的手机没有外放,他和越越的谈话内容,我还是听的一清二楚。我想,他言语之间虽然简短至极,可是跟儿子说话时,那唇角透露出的若有似无的笑意,可以看出,他内心的欢喜。 窗外的雨似乎,越来越大了。 过了那段路,就不是那么堵了。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就到了那家隐于闹市的酒店。下车之前,顾随递给我一个紫色金丝绒的盒子,说:“把它戴上。” 我打开,看到那是一条玫瑰金的摩天轮钻石项链。我小心翼翼的给自己戴上,手都是颤抖着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是我好几年,或是我父母好几十年,不吃不喝省下来所有的钱,都不一定能够买到的东西。 宴会的地点在酒店的十六层。 之前听婆婆说,顾随姥爷不喜欢喧闹,所以也只是自己一家人,在一起热闹热闹。别说朋友了,连亲戚都没请。 可是到了之后,我才觉得,只是自己一家人,就已经够多的了。婆婆姊妹五人,三个哥哥,一个妹妹。每一家又都将近十几口人,要是再请亲戚朋友,这整个的宴会厅大概也不够坐的。 婆婆应该是早就到了,看到我们,迎过来,说:“怎么才到啊,快带着小禾去跟你姥爷说说话。” 顾随姥爷是穿中山装的银发老头,看上去,颇有些严肃。我跟着顾随叫了他一声“姥爷”,他倒是笑着点了点头。 随后,顾随拿出了他送的礼物,说是清代哪位大画家的真迹,他在香港的拍卖会上,拍下来的。打开,老爷子看了之后,颇是高兴。说是在这几个孙儿和外孙之中,也只有顾随最了解他的喜好。 这时,顾随的一个表弟说:“爷爷,您不带这么偏袒顾随哥的。说什么他最了解您的喜好,我们谁不知道您喜欢字画啊。只不过,他比我们有钱罢了,想买什么就给您买了,我们有那份心,也没没那份力啊。”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我恍惚记得,在顾随的办公室,跟他见过一面,听顾随叫他,周珣。 因着我是第一次跟顾随的舅舅、舅妈和小姨见面,又一一的叫了他们。 之前我和顾随没有办婚礼,此次他们见了,就要给红包,婆婆笑着打趣道:“这次就算了,等我们顾随忙完这段时间,我想着给他们补办一个婚礼,即使不大办,也把一家人叫到一起吃个饭,热闹热闹。到时候你们再随份子也不迟,现在拿了,到时候再让你们拿,倒显得我们多不好似的。” 顾随的大舅妈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等着去参加顾随和小禾的婚礼了。但是,我们这次算了也就算了,老爷子叮嘱的,让我选的送给小禾的礼物,小禾得收下。” 我看了看顾随,他说:“姥爷给的,那就收下吧。” 午饭之前,周珣也展示了他送给老爷子的礼物。我想,那也是很有价值和意义的礼物,或许比顾随的更甚。是一个长达五十分钟的小影片。影片里有老爷子从出生到现在的八十多年里,珍贵的照片和视频。影片偏向于记录片的性质,是周珣以自己的视角,讲述的老爷子的故事。开头就是,“我的爷爷叫周依山,字叔齐,出生在……” 看完之后,别说是老爷子的眼眶红了,我们这些小辈们也是感动的很。我才知道老爷子是老一辈的科研工作者,为了工作,当真是拿出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态度,当然也做出了斐然的成绩。心里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后来,我打着去卫生间的幌子,从那里出来,透透气。从楼梯口方形的窗子,向外看去,天依旧是阴沉沉的,雨越下越大,一座座高楼大厦都在雨雾中静默着。因着是十六层,看到大街上的人,打着伞,来去匆匆,仿佛是小时候在山雨欲来黄昏,看到的碎石之间忙于搬运食物的蚂蚁一般。众生渺渺,也不过如此。 回去的路上,遇到周珣。 他笑着说:“小禾嫂子,终于找到你了。我哥喝醉了,你跟我去看看。” 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也就跟着他去了。到了那稍小一些的包间,才知道自己被他骗了。这房间里坐着的都是顾随的表兄弟们,清一色的男人,没有女人。我觉得自己的脸,倏地就红了。转了身,就往外走。却被周珣拽住胳膊,他一副嬉笑的样子,“别走啊,我哥刚出去,正好我把在座的这些,都给你介绍介绍,好歹也是一家人,以后走在大街上,不认识怎么能行呢?” 我心里后悔自己怎么就跟他过来了,可是又不能就这么走了,不然顾随在这些表兄弟的面前,会很没面子的。 我笑着对周珣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他先把主座上的那位介绍给我,“这是咱大哥,周济,在沈阳工作,专门赶回来给爷爷过生日的。”说着又从递给我一个打火机,“给大哥点支烟,就算是认识了。” 我看那人不苟言笑,坐在那儿,脊背挺直,像是军人。但是周珣刻意隐瞒似的,只是说他在沈阳工作,做什么的,却没有说。我也不好再猜。 我叫了声“大哥”,打火机却是不会用,周珣教了我,总算是打着了,去点那人唇齿间咬着的香烟时,“扑”的,火灭了,是被旁边的人故意吹灭的,惹得房间里的人哄堂大笑。我只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了,只是想着顾随为何还不回来。 只好又去点,又被吹灭,反复了许多次,我心里只是急,又窘迫,可谁让我笨呢,又第一次经这样的场面,根本想不出脱身之术。前面就是顾随的那些表兄弟们,后面就是周珣,被局促在那里,进退两难。 最后终于点着了,算是松了一口气。 去下一个人身边时,似乎又换了花样。周珣递了一杯酒,让我去敬。我照做了。只是周珣看我只呡了一口,就又开始带着大家起哄,“小禾嫂子,你这样不把酒杯里的酒干了,可是瞧不上咱二哥啊。” 我只好把酒杯里的那一两白酒,一口就闷了。这时,不知谁推了我一把,我踉跄了一下,坐到了周济的身上。我知道,他们是无意的,但也是故意的。只是,我的裙子,虽不算很短,但是被人推坐在他的身上,只觉得自己裸着的双腿,碰着他的西裤面料,一片凉意。顾随是在这样的时候,进来的。我站起来,看着他,眼泪就流出来了。 他似乎也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只是他反应快,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走过来,说周珣:“你嫂子胆小,你别拿你平日里的那些花招,吓唬她。”说着,揽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咱们这些哥哥和弟弟们,你早晚都得认识。正好,凑这个机会。敬一圈酒,就算是彼此认识了。” 有他在,总归他的那些表弟们会收敛一些,不会再那般捉弄我。敬酒的过程中,我也只是每个象征性的呡一口,剩下的都是他替我喝了。 之后,他送我出来,带我到安全出口的楼梯处。把我揽在怀里,说:“他们平日里都是在外面玩惯了的,没有什么恶意,你别往心里去。” 我埋在他的怀里,既讨厌他那没有一丝温度的说辞。又贪恋极了他的怀抱。我比厌恶他更厌恶自己。 直到他说:“乖,下次我不会再留你一个人在这样的场合。”又吻了吻我的额头。我的心里,才算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