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光熙站起身一抱拳:“仇医师不必多礼。您快来看,这是老夫的侄儿宋立,他从京城而来。他到了掖城时不知怎的突然就病倒了,住在客栈里,在那里也找大夫看过了,也不见好转,掌柜的知晓了他的身份后才差人给我送来的。仇医师,您能治好我二十年的顽疾,我知你医道高明,不是一般人,还请您救救我这侄儿啊。”说话间,经略使大人竟然眼中泪光闪烁,看来此人与他的感情颇深啊。
仇红英也未多言,他打量了一番厢房中的众人,然后跟宋光熙说道:“宋大人,民女自会尽力,还请宋大人让大家散了吧,我怕这病会……会传染。”
仇红英见这里人多,便出此言,果然此言一出,一些下人吓得赶忙退后几步,但见宋光熙原地未动他们也没敢马上就踏出门去。
宋光熙看着仇红英坚定的目光,微微点头,朝众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出去,自己还是原地未动留下来陪着仇红英。
见众人离去,仇红英微微颔首,她这才走到近前,用手把住宋立的寸关尺,仔细的查看。宋立,看上去大约三十四五岁,一副书院先生的儒雅的模样。此刻他面颊呈现出难看的紫色,额头秘出大量汗珠,呼吸急促,昏迷不醒。宋立的脉象表征为雀啄脉,脉象跳动不整齐,忽快忽慢,脉搏跳动几下后有些停顿,然后又不规律的往复。诊出雀啄脉一般是中了毒。同时他又有脉象细数,舌苔薄腻带黄,舌质红裂的情况,明显为阴虚火旺,肺部怕是患有痨病。痨病是一种慢性疾病,也是一种因为身体虚浮而容易被传染上的湿邪疾病,这种病一般不至于突发得如此危重,但是如果是中了毒,那就很难说了。
这种情况对于一般的大夫确实比较棘手,需要用到药效强大的丹药控制引起痨病的湿邪,同时又要尽快的辨别出是中了何种毒,一定要首先解毒,越快解毒越好,再徒后续的治疗。
仇红英神识扫过宋立周身,果然在其左腿小腿处发现一处红肿,于是她掀开被单找到了此处。红肿处已经有鸡蛋大小,红得发紫,紫里透黑,能够在中间看到一个细小的孔洞。
“宋大人,请叫人提一桶水进来,再取一坛烈酒。”仇红英言道。”
“好!”宋光熙见到仇红英这么快就找到了宋立腿上的伤口,看上去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心下大喜,看来极有希望,不敢怠慢,忙吩咐下人照做。此时下人都怕传染,吓得都跑开了,只有管家宋进从旁帮忙,他赶忙将仇红英要的东西都拿了进来。
仇红英从腰间取下一个皮囊打开,里面密密麻麻的插满了她的飞针,她手起针落,干净利落的封住了宋立的五感和腿上的要穴。然后从皮囊里取出了一枚柳叶粗细的小刀,此刀薄如蝉翼。她在宋立的伤口处敏捷的划上了一刀。瞬间,一股腥臭的味道便充斥了整个房间,宋光熙和宋进都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口鼻。
仇红英用清水洗净了伤处腐肉,然后用烈酒冲刷,再从皮囊中取出月牙形的弯针和缝合伤口常用的细线,像秀女那般将伤口缝好,最后在患处涂上了些褐色的药膏。做完这些,她嘱咐道:“此伤口处要保持干燥,就让他这般敞开着,不要包、不要盖,过两三日自会结痂,脱落之后就好了。缝合用的是燕肠线,无需管它,自会被肌肤吸收掉。”
宋光熙见仇红英处置之时动作娴熟、手法奇特,甚是满意,当下便抱拳作揖道:“感谢仇医师临危相救,我宋家不胜感激。”
仇红英起身搀扶宋光熙,她言道:“宋大人先不忙谢我,现在救不救得了令侄还未可知。”
宋光熙听此言又紧张起来,他赶忙询问缘由:“仇神医,我侄儿这病到底如何?您有没有办法救治?”
仇红英忙乎了半天就是等待这个关键时刻,她言道:“宋大人,令侄患有痨病,您可知这病很难治愈吧?”
宋光熙听闻就是一惊啊,痨病并不罕见,很多百姓甚至官员都患有痨病。得了此病,整日咳嗽,身体消瘦,熬不过几年多半就要归西。难道宋立他,他命不久矣。一想到此,宋光熙竟然眼睛又红了。他朝着仇红英郁闷的摇头,似是不知详情。
令侄患有痨病,原本不至于在这个程度就病入膏肓,可不幸的是他在途中被千足蜈蚣咬伤了腿,而且咬伤他的蜈蚣又有较强的毒性,也没有及时得到救治,毒素已经扩散到了全身,因此导致了他身体脏腑开始衰竭。我虽然找到了原因,清理了导致中毒的病灶,但是换做陕州城内任何医师恐怕都很难救活您的侄儿。
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宋光熙的眼泪唰的一下子就流下来了。他慈祥的看着宋立,颤颤巍巍的说道:“仇神医,宋立是我宋家仅存的血脉了。他还没有娶妻生子,他要是一死,我宋家可是要绝后啊,你再想想办法。”
老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繁衍生息一直是人族进步和发展的一件大事,人族比不过神族和妖族,没有那般天生的强壮的身体和天赋,寿命也仅有不足百年,但是人族的种族繁衍意识是社会性质的图腾信仰,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也让人族虽然生来弱小,可潜力却无限的原因之一。
“老爷莫急呀,仇神医她是说“换了别人”恐怕束手无策,没有说她不行啊。”一旁扶着宋光熙的管家宋进开口点破。
仇红英眼中闪过一抹狡黠,这个宋进好不聪明啊,正好给她捧哏了,倒也省了些口舌。
宋光熙听闻此言,立刻便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光亮,马上朝着仇红英望去。眼神中充满了乞求和渴望。
仇红英自然是有办法救治宋立的,可她今天也是来求经略使大人帮忙的,求人帮忙哪有别人求你来得主动和踏实呢?她故意那么说,是先让宋光熙陷入绝望,再让他把希望就交托给自己。这样一来,原本只要她救治了宋立,经略使欠她一个人情,帮他寻找长青来报答也是很大概率没有问题的。但是,就怕这个经略使大人顾忌刺史那边的压力,不敢替她出手啊。那时候反正宋立已经被治愈了,他权衡利弊做出对仇红英这边不利的决定就不好了。可是,如果她表现出为难,用治愈宋立来增加经略使出手相助的筹码岂不是最稳妥的方法?
有时候成事的关键不在于你做了多少工作,而是要看过程中你如何把握出手的节奏,如何让人认识到你的价值。
看见宋光熙那渴望的眼神,仇红英知道时机到了,她从腰间掏出了两枚蜡封的药丸。言道:“此乃六神丸,是我家传至宝,具有祛除邪祟,清热解毒的显著功效,用来救宋公子的命应该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宋光熙和宋进见到仇红英掏出的药丸,瞬间瞳孔就是一缩,在他们眼中这可不是什么药丸,这就是宋家的香火啊,此刻他看到的不是药丸,那就是宋家的后辈,是一群孩子。他们知道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仇红英绝不是个普通人,她出身的家族必然更不普通,这样一个医术神乎其技的人拿出来的东西能普通吗?
“只可惜,两枚不够救宋公子的病,还需要至少两枚。”仇红英一脸的惋惜的说。
“什么?”宋光熙仿佛从高处坠落了一般,心里突突得险些站不稳。一旁的宋进可不似他家老爷这般好哄,心下不悦的说:“仇神医,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只要我们能办到的,我们一定不会吝惜。”他只当是仇红英想加大筹码,只不过仇红英的筹码并不是简单的好处,而是逼经略使解救他的儿子。
仇红英缓缓的说道:“宋大人,宋管家二位不要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宋公子的痨病已经被虫毒激发,需要六神丸这种解毒驱邪的灵药持续驱解。宋公子现在的情况看恐怕至少需要四枚,连续服用四日,不能间断。而且,还要在今后的数月间服用我开的汤药才能够彻底治愈,我是有这个把握的。只不过六神丸炼制殊为不易,巧的是:我确实有四枚,分别放在我跟儿子洛长青身上,我们每人携带有两枚。我这两枚现在就可以交给宋大人。”说话间她毫不犹豫的就将两枚蜡丸放到了桌上。
“那另外两枚可否请人去府上找令郎取回啊?”宋光熙焦急的问道。
“另外两枚我本可双手奉上,只不过不巧的是:我儿长青今日已经被人抓到云雾山,现在生死未卜啊。”仇红英装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丢了她自己的儿子,就是丢了经略使大人宋家的香火一般。
“什么?云雾山,被人抓走了。哪里来的毛贼,光天化日之下,敢在老夫治下的府城里掳人?这是要反了天了。”宋光熙心直口快的骂道。
“老爷……云雾山……”宋进拉了拉宋光熙的衣角,言语含糊,似是在提醒着宋光熙什么事情。
宋光熙经过宋进的提醒,立刻冷静了下来。他双眼微眯,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妥,进而在屋中来回的踱起步来。他一会儿打量着宋立,一会儿又看向六神丸,犹豫不决。此刻他已完全不在乎在仇红英眼前失态了,一面是平西王这个老上司的节制,另一面是侄儿的性命,老宋家的香火。他眉头皱得老高,百感交集。
事到如今仇红英也不矫情了,她开门见山的说到:“大人若是不便亲自出手,不如借我一队府兵,乔装为猎户,听我调遣。给我两天时间,我定能救回长青,那时我方能将六神丸奉上,还承诺将宋公子治愈,如何?”
“这……”宋光熙没想到仇红英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和宋进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城里来了一伙人拐卖儿童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也知道刺史是参与其中,也正因为这个刺史是怀化大将军上官丞安插在西川的钉子,他才没有轻举妄动。他并不是不敢,以他在陕州府军中的威望,他并不惧怕,只不过王爷要他暂时息事宁人、等待机会。王爷似乎是要下一盘大棋,不想因为这颗新来的老鼠屎就坏了一锅的汤。只不过,原本政通人和的陕州,一年多来被搞得乌烟瘴气、民怨积重,实在是他不愿看到的,所以他以征兵的名义仿佛无暇顾及此事,故意暂避锋芒,也就是让自己眼不见为净嘛。
这些事是官场高层的秘心,仇红英一个医师怎么讲出这番替他考虑的话来。这让宋府两个人对这个仇红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由得看向仇红英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仇红英见状也是摇了摇头:“大人,官在做、民在看。百姓们只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民不与官斗,但民心如镜,没有什么事情是不会被反映出来的。民女不敢欺瞒大人,过去的几个时辰,我已经打探出了我儿长青被抓到了云雾山。我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我要请大人借兵给我。只要他们乔装成江湖人士,我们营救了被掳的孩子就走。对方是贼、是匪,他们心里更惧怕,丢失了这些孩子,他们的下场多半是凄惨的,所以大抵不敢向刺史府汇报,等到事发,我们早就一切如常了。小心行事的话,应该不会暴露。”
又沉默了许久,“罢了,就依仇神医所言,我借兵给你,而且会给你我手中的精锐。”宋光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言道。
“老爷,您三思啊。”宋进还要规劝。但见宋光熙摆手阻止。
“仇神医说得对,他们是贼,怕的应该是他们。我早就想收拾这帮王八羔子了。就依仇医师所言,我这就从凤阳卫中挑选一队精锐给你,任你调遣。”宋光熙坚定的说,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枚金色的令牌交于仇红英。
仇红英站起身接过令牌,抱拳作揖:“谢过经略使大人!还烦请大人交代这这些弟兄化整为零,明日一早分散,各自从四门出城,在城北驿站下官道、向东五里的地方集结。要身穿民服,不要骑乘军马,可从车马行租借马匹和车辆……”仇红英特别嘱咐了接头的地点及一些注意事项,这番布置的言语听的经略使府中二人是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