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战清楚,说是所有读书人,其实还不够全面。
这连眼前的朝堂都没有完全覆盖,还没有算上土木堡之变后在朝堂上失声的勋贵武臣。勋贵们虽然没出声,但也必定是反对有田者皆纳赋的,毕竟他们在京城周围就有四五百万亩良田,是皇庄的两倍都多,在南直隶也差不多有这个数。
除了勋贵,还有“自己”遍布天下的皇亲藩王,他们的赐田更多,毕竟藩王的数量在那里摆着。
“那朕就把刚刚说过的话再啰嗦一遍,太祖时的读书人已经得到优待,有大功的更是当时封赏,为何今日寸功未立的读书人还要优待?无过不得罚,无功不得赏,凭什么就要凭空得到优待?”看着满朝的反对者,王战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地说道。
“再者说,朕并不让你们多承担什么,只是让你们纳一些与普通百姓一样的田赋,一体承担国用。人人都承担一些,便可让穷苦百姓的负担轻一些,不好吗?老百姓重赋加身尚且没有伤心,你们缴纳如此微薄的田赋怎么就能伤了心?怎么,你们不愿意为生民立命?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王战连连反问。
面对着充满金殿的反对声音,面对着大片出班的黑压压的反对者,王战目光逼视着吴甘来和他身旁的一众言官,没有一丝回避,没有一丝好脸色。话语也是异常干脆,没有任何迂回,更没有任何慌张。
吴甘来有些惊愕。他说什么也没想到,木匠皇帝能把“为生民立命”当问题扔出来,更是指责自己等人“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在他想来,整天要么摆弄锛凿斧锯、要么骑马射箭的年轻皇帝都不应该知道这句话。
其他人也同样惊愕:面对群臣如此汹汹民意,皇帝居然没有显出一丝的缓和。不怕圣旨出不去京城、不怕千古骂名吗?
“圣上——”吴甘来、薛国观和彭汝楠不约而同、异口同声。
“莫要空言,朕不想听那些欺人大言,你们只要说,愿不愿意与百姓一起分担国用。愿意,还是不愿意?”王战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三人。
“......”
三人一时无声。
这个问题也确实没法回答:说不愿意让穷苦百姓少一些田赋负担、不愿意与穷苦百姓一起承担国用?那仁义礼智信之中的“仁”字便再也休提。“义”字也同样如此,没有了对老百姓的“仁”,没有了对国事的共同承担,还有什么大义?可若是说愿意,那还反对什么?
“圣上之田赋高达太祖所定田赋之三倍,必定令天下百姓不堪重负,生计无着。如此田赋,可称横征暴敛,必定使天下百姓陷于水火。”正当群臣为难犹豫之时,吴甘来再一次强硬的向皇帝开火,对皇帝提出的尖锐问题却是避而不谈。
对吴甘来的表现,阉党群臣大为惊愕的同时也是幸灾乐祸,只盼着他在皇帝这遭到重惩。
“一斗太高了?”王战不由冷笑,“万历爷的时候天津巡抚万世德请求在天津直至永平一带开水田,上等地田赋一斗,中等地六升。到万历三十年的时候,汪应蛟在天津葛沽、白塘等地开水田两千亩、旱田三千亩,上肥勤者,水田亩产五石水稻原粮,一般者亩产三石水稻,旱田杂粮亩产亦达到一石六斗原粮,这还只是官家。”
“再说民间,北方两年三季收获,佃户每季交给身为读书人的主家至少五斗,一年至少是七斗半;南方一年两季或三季,佃户一年至少交给主家两石三石,朕定为一斗,且免去了全部徭役、免去了任何杂征加派,怎么就高了?与天下君子清流向佃户收取的田租相比,不是太高,而是太低了。低到所有佃户都想脱藉自己去开荒。低到那些人家中的千顷良田都只能自己种,再没有佃户愿意给他们种地。”
“朕在这里再强调一遍,任何在这年赋一斗之外加征的都是犯罪,谁敢向老百姓多征一升,老百姓就可以将他扭送官府、扭送京城,有功无过。”
王战条分缕析,强硬无比,是群臣从未想象过的强硬,是万历爷、嘉靖爷都没有过的强硬。
王战对田地的了解亦是大大超出他们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