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不怕得罪人,哪怕是得罪天下人,只要是圣上吩咐的,微臣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阮大铖回答的异常坚定。
他想明白了,东林是不行了,魏忠贤这边因为自己干了不到一个月吏科都给事中就跑了,对自己也是大失所望,也是难以指望了。现在天降的机会砸在了头上,这机会还是皇帝给的,再要是左右摇摆,那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好......”王战将两大宣传的要求都细细地告诉了阮大铖。
中心思想无非两点,一是让大曌百姓都知道税赋收取乃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让民间掀起偷税可耻的舆论,以最大多数穷百姓的无形压力挤压那些富户缴税纳赋。二是让全大曌的老百姓都了解到鞑虏的凶残,都意识到鞑虏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必须拼命。就算有命,投降了,土地、老婆也都不是自己的了,从此之后子子孙孙都是奴隶。而对付鞑虏乃是国战,国战就要人人都出力,不肯缴纳税赋、让前线将士粮饷不继的人就是国贼。
至于宣传的方法嘛,报纸,戏班子,说书人,大到府城、小到村屯,或坐堂或流动,做到经久不息。这个时代,普通人的娱乐生活也就是这几样,这些都掌握到手里也就掌握了这个时代的话语权,所以,王战授意阮大铖,除了写出有针对性的剧本、写评书话本,还要收编戏班子、说书人,给他们足够养家糊口的稳定俸禄,让他们到处去唱戏、说书,形成覆盖全国的舆论网络,读报的任务也完全可以由说书人来完成,把朝政决策传达到升斗小民。
这些既是眼前之举,也是王战打算好的长远之举,或者更准确地说,永久之举。
王战认为,要想让民众的监督有效,首先要让民众知道朝廷的决策,尤其是简明扼要的具体的钱粮税赋,这是监督的基本前提。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朝廷给了老百姓什么救济、不知道朝廷给老百姓免了什么负担,那老百姓就不会知道官吏贪墨了多少本属自己的救济钱粮、就不会知道官吏以朝廷的名义在自己身上私自加派了多少赋税,如此何谈监督?所以王战下定决心要把“朝政宣讲”这件事永久的贯彻下去。这件事,就相当于无形的保民国赋碑。
当然,王战也告诉阮大铖,全国都会有锦衣卫和东厂暗中监察,上至朝廷大员,中至百官小吏,下至说唱艺人,只要是拿朝廷俸禄的,谁也不要想敷衍了事。有多少唱戏的,有多少说书的,一年演了多少场戏、说了多少场书,走了多少地方,文宣部自己报上来一份数字,厂卫那边也会报上来一份。王战还告诉阮大铖,厂卫具体怎么做自己不管,也许他们会直接在戏班子里收买线人。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说书唱戏这种分散到全国的工作、还是没有实物产品的工作,如果没有制约,那就是无底洞。王战绝对要避免无底洞这种情况出现,所以直接把厂卫之事告诉了阮大铖,否则阮大铖自己掉坑里,杀了他也还是耽误了自己的国家大事。
阮大铖越听越是心惊,倒不是因为厂卫,而是如果按皇上所说的“宣传”去宣传,老百姓还没什么,甚至可能欢天喜地,可这天下有田有矿有商铺的士绅必定是要恨自己入骨了,无论阉党还是东林,恐怕都要在士林之中让自己遗臭万年。尤其是东林,士林舆论大半掌于其手,且背后多有东南富户、海商巨贾,势力可怖。阉党这边舆论是略差一些,可只要是当官的,哪个背后没有千顷良田?哪个背后没有大堆的族人在借势发财?哪个背后没有家乡的商贾士绅在牵绊?
他是正经的进士出身,诗词与戏剧在彼世有明一代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在现下也是如此,聪明才智自然不用说,听完皇帝的话,已经清楚明白皇帝要对谁下刀子了,至于做法,皇帝居然连说书的都已经算进去了,那此事必然是深思熟虑、绝无更改了。想想现在自己已经有些里外不是人了,原打算就真的做皇帝的孤臣了,可再想一想自己得罪了天下读书人之后将来的名声,怎么办?怎么办?一时间心乱如麻。
天边暗红带金,日头已经落山,热劲本已经降了一些,可听了皇帝的意图,心中的各种念头此起彼伏的压迫下,他额头上的汗珠子在暗淡的天光下越发明显,刚才回答皇帝时的坚定已经无影无踪。
王战看着再次陷入了挣扎中的阮大铖,实在是感到好笑,这个官迷真是没什么担当,刚才还斩钉截铁地要做孤臣,这么一功夫就额头见汗了,难怪做了一个月的吏科都给事中就跑了,以魏忠贤的权势支持他他都要跑,还真是......王战实在找不出什么形容词来形容阮大铖了,看来真是不能单以才华来评定一个人。要不是真想利用阮大铖在戏剧方面的才华,王战真想现在就把他再次赶走。
“阮大铖,你说——这天下间还有比朕更粗的大腿、更大的靠山吗?”王战似笑非笑地说道。
没办法,遇上这么个又想吃鱼又怕腥的家伙,王战只能再给他加把劲,把话说得直白一些,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微臣......明白,微臣的靠山就是圣上。之前微臣糊涂,望乞圣上恕罪。”阮大铖略一迟疑,颇为失态的要用袖子去拭一下额头上的汗珠,手刚抬起来又反应了过来,放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气,后面几句话终于还是坚定了下来。
“嘿,你不是糊涂,你是太聪明了,聪明的过了头。”王战冷笑道,“朕听老百姓说过一句话,‘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要受穷’,当时朕就想啊,其实这人呐,算计大劲了也要受穷,你觉得呢?”
“圣上英明,圣上恕罪,微臣明白了。”听到皇帝这话,阮大铖不敢再有任何胡思乱想,双膝一软,立刻磕头如捣蒜地回答道。
“但愿你是真明白。朕最后再嘱咐你一句,朕要的是做实事的能臣,交待你的事情你若三心二意打了折扣,还想左右逢源,那你可真就里外不是人了。”王战意味深长的看了阮大铖一眼,转身离去。
“微臣明白,恭送圣上。”阮大铖跪地叩首,迟迟不敢抬头。
夜风徐来,心中如火,额上汗珠打湿了汉白玉,阮大铖背上却是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