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形势,自己该做什么,黄立极想得很清楚。皇帝乃是天子,天命大义加身,且已经练兵有成,实实在在的强兵在手。现在又明显在重用实学之人,革故鼎新,却没有变动自己和其余几位阁老的位置,只是增加了一个孙承宗,那么皇帝的意图就很清楚了。那自己应该怎么做?该做的就是体恤圣上之不易,协助圣上协调诸部、引领群臣,消弭党争。他已经认定,舍此之外,皆是危途,所以才有这一番自承在实务上无半点建树,既批评自己,也替皇帝批评群臣。
殿上群臣则颇为意外:黄立极这是怎么了?至于吗?
“爱卿快快平身,朕身为华夏的大统领,现今大曌的皇帝,为国为民操劳也是分所应当。格物实学非一日之功,格物实学不兴也非一人之过,既然已知是非,今后你我君臣共勉便是。”王战体恤地说道。
王战确实没想到黄立极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在现有的科举官吏制度之下,这番话,对于自己这个意图变革的皇帝来说,几乎就是投名状,尤其是他选择的这个时机。
“微臣惭愧,请圣上治罪。”有首辅在前,诸阁老、尚书、大臣们也只能跟着纷纷请罪。
同样俯首的吏部尚书周应秋面色沉痛,眼珠却是乱转:两个月前圣上还说百官各安其位、不做变动,如今看来,朝中的官员是不做变动了,圣上却是在不停的设立新部新官,这朝廷......恐怕是要变天了。
魏忠贤更是痛哭流涕,“皇上,皇上心忧天下,心系万民,皇上哪有什么责任,都是老奴无能。老奴只恨自己没本事,不能替皇上分忧,老奴该死啊......”魏忠贤捶胸顿足哭倒在地,连连磕头,旁边随侍的小太监也全部跪倒俯伏。
“众位爱卿请起,刘若愚,快将大伴扶起来。”王战说道。
刘若愚走过去,和王体乾一块将魏忠贤扶了起来,魏忠贤也逐渐收声。
王战是真有些佩服魏忠贤这掉眼泪的功夫,说哭就能哭,而且真有眼泪。
“圣上为国家百姓操劳,无时得闲,虽贵为天子,却不能如臣下一般尚能有闲时悠游泉林之间,臣等实是惭愧。”却是玉树临风般的张瑞图掩面叹息,轻拭眼角。
“悠游泉林之间,朕也想啊。那种心情该有多好。然而治理国家,便当有‘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心情,毕竟,亿万百姓在等着朝廷的决策。”王战听了黄立极、张瑞图的话也确实有些悠然神往。这两个多月,他可确实是殚精竭虑:面对现实的诸般算计,整理记忆中的资料,与新军同操同训,说不累是假的。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刘宗周咂摸着王战的话,越咂摸越有味道,不禁正色施礼道,“圣上此言,大有圣王心胸。”
“是呀。”
“是呀。”群臣也大感此言不凡,纷纷称是。
“嘿,朕可不能把别人的东西窃为己有。这话是朕从一位教谕写的书中看来的,朕当时十分喜欢,便记住了。”王战笑道。
“圣上,此等人物,才学当不止做一个教谕,何不召其入朝?”刘宗周大起惜才之心,“即使不入朝,朝廷也当封其名爵,使其显耀于当今,传诸于后世,以为师表。”
“他老人家如今是真正的悠游天地山川之间,是不会入朝的,你们就别想了。好在他老人家的书朕已经读过了,让朕已经能够拨云见日。至于名爵,他老人家不在乎,他老人家写的书将来必会教化天下。教化天下、晓谕大义,教谕之称,对他老人家足矣。”王战嘴里念叨着先辈,心里也有些想念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空中的家人,不禁生出些感慨之意,仰望着金辉中带着些幽暗的殿顶,目光似乎穿透了过去,投向了无尽的虚空。
群臣见皇帝似乎在想什么想得有些出神,便都没有出声,只在心中琢磨:到底是哪个教谕?皇帝什么时候读的这教谕写的书?
半晌,王战回过神来,见几位老臣还都陪自己站着,银须红袍,声息相闻,真实无比,不禁摇头失笑:也许真的永远回不去了,且专注眼前吧。
“诸位爱卿都回去吧,站了一天也都累了,今天就到这吧。”一是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二是确实有些情绪低落,王战宣布退朝。
“退朝......”随堂太监的尖哑嗓音拉着长声。
“老百姓都知道好钢要用到刀刃上,也不知大曌的粮食、军饷都用到刀刃上没有,是不是真像传言说的,三成三成又三成。整风,永远有必要啊!”转身之时,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是在与身旁的刘若愚念叨,喃喃自语似的声音传到群臣耳中,“刘若愚,将文华殿里万历爷的屏风搬到偏殿来。”
还未退去的群臣,有些人禁不住后脊一凉,抬眼偷瞄皇帝,暗沉浓郁的金辉中似乎看到了一座云中山岳,神龙隐现。
殿外,东南方的天空,有灰蒙蒙、乌沉沉的雨云聚集,小者如丘,大者如山,翻涌变幻,渐成连绵之势。
微微的凉风吹来,殿中铜盆残冰之上,似乎有隐隐的白色寒烟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