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十三,秋高气爽,诸事皆宜。
就在坤宁宫中正在安装水晶琉璃窗的时候,王战与群臣、西苑大匠乘坐四轮马车行进在去往王恭厂旧址的道路上。
长长的车队中,各辆宽敞大车的车窗都敞开着,拉着纱帘,并不气闷。车中的官员都在议论着,他们不知皇帝这又是干什么,在朝会将散的时候领着大家坐上马车一路驶出皇城,随行的居然还有早就候着的西苑工匠。
如今已经没人再为了阻止皇帝出宫而把脑袋磕出血来进行死谏了。
他们都知道,皇帝这几个月去过五十里外的西山三次,就在前天还去了一次。而每次都没像以往一样:没有事先几天甚至十几天、几十天的诸多繁琐细密的安排,没有群臣的随行,没有诸般浩大威严的依仗,没有上直亲军和诸卫兵马前呼后拥,没有地方官员的接待,只有顶盔贯甲、扛铳携弹、全副武装的皇帝和同样全副武装的五千新军。五千人挎着装有三天口粮的干粮袋、水壶,直接跑出万岁山军营——皇帝称之为拉练。五千人后面跟着新军几百辆四轮大马车,还有一些也用马拉着的堆满了粮草的四轮偏厢车,一路跑向西山,早上去、晚上回,完全没有任何额外的花费,没有任何扰民。
他们还知道,那种大块铠甲打制太慢,所以新军中除了几百人穿着那种新铠甲,其他人扛着铳、挎着刀、穿着的却都是以前的普通铁甲,铁甲不够,有些新军就穿着镶铁棉甲或战袄,身上还要多背一条袋子,袋子里装的是沙土,说是要和穿铁甲的军卒一样负重。
皇帝还跟他们当笑话说,说那些大马车是预防万一的,万一大家都走不动了,好把大家拉回来,说自己前两次都没能自己走回来,只有前天这次走回来了,没坐马车。皇帝的话当时就把他们惊得目瞪口呆:那可是来回近百里。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每次跟随皇帝去西山的五千新军都不完全是同一拨军人。
他们不知道,当皇帝带着五千新军向西山拉练的时候,西苑军营中还有数万军人在全副武装的绕着校场静悄悄地进行行军训练,其中有孙祖寿等将领的部下,还有两万二千新军,里程便相当于皇帝到西山的一去一回。
他们不知道,每次到京西拉练的大军带着的装满粮草的偏厢车,其实都有一部分里面藏着拆开来的二寸口径的战车炮和一些步军冲阵炮,就压在粮草堆下面;四轮大马车里也有一部分是厢板关得很严的三寸口径的祝融式大炮车,这三种炮车和新军炮兵都被不显山不露水的悄悄地留在了五十里外西山的山谷里。
现在,诸臣子除了皇帝安危这一条理由,已经找不到历年来反对皇帝出宫出巡的任何理由,什么扰民,什么靡费,统统不存在,皇帝现在的出行完全就是军队正常的操练,连地方官都不搭理。尤其是皇帝连净街都取消了,就像今天,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诸多新军侍卫在马车两旁护卫着,也只占了右半边道路,这种亲民不扰民的出行让这些圣人门徒都有些不适应了,他们出行可都是由旗牌开道的,诸如肃静、回避、官位、荣衔等牌子都是必须举着的,还要走在大路中间。
就连皇帝安危这一条理由也很勉强了,因为皇帝出行就是处于五千精锐大军之中。
看着对面半幅路上不停的相向而来的老百姓,群臣已经不知说什么好。
不但他们不适应,诸卫亲军也不适应。群臣已经听说,腾骧卫、武骧卫等卫军已经有所抱怨:皇上是把咱们这些忠良之后都忘了吗?以后再也不用咱们了?
大曌皇帝的亲卫共有二十六卫。锦衣卫、旗手卫、金吾前卫、金吾后卫、羽林左卫、羽林右卫、府军卫、府军前卫、府军后卫、府军左卫、府军右卫、虎贲左卫这十二卫为太祖洪武大帝所设立,金吾左卫、金吾右卫、羽林前卫、燕山前卫、燕山左卫、燕山右卫、大兴左卫、济阳卫、济州卫、通州卫这十卫则是成祖永乐大帝将其他军卫改隶设立,腾骧左卫、腾骧右卫、武骧左卫、武骧右卫则为宣德年间改隶设立。这二十六卫皆由皇帝直辖,不归五军都督府,所以都被称为上直亲军。王战来到此世第一次去万岁山的时候,那些浩浩荡荡的侍卫就是这些人。
也不怪他们觉得被皇帝冷落了,自六月上旬之后,王战再没用过他们。从那时起,皇帝出行的绝大多数仪仗都被王战省略掉,身边不再有任何孱弱凑数之人,只有随时都能行动、作战的新军。
今天皇帝仍然是这般出行,群臣自然也只能跟着走。
坐在车上,群臣都有感觉,屁股底下的马车上下微微颤悠,如同轿子一般,比曾经坐过的马车好太多了,感觉不到以往颠得要散架的那种硬邦邦的颠簸,尤其是驶过某段刚铺好的石块路面的时候,车轮下有咯嘣咯嘣的声音,但坐在车里的人却完全没有咯嘣咯嘣的感觉。他们当然也知道,这是皇帝发明的减震弓的作用,如今,“发明”、“格物科学”等词汇他们都已经习惯。
车窗外,路上行人中颇多读书士子。
问道大会虽还未开始,但是京城已经是如火如荼,已经有许多读书人不辞山长水远的一路疾行,早早赶到了京城。从皇宫驶向京城西南角王恭厂的一路上,络绎不绝的有许多士子打扮的人,操着南腔北调的口音,边走嘴里边不停地辩论着,“发明”、“格物科学”等词汇时不时地蹦出来。既然没有净街,见到皇帝的大军,他们自然是在路边看着,指指点点,在最外侧充满警惕的新军也不干涉,只是以凌厉的眼神不停的扫视。
因为他们,现在京城的许多客栈、酒楼生意已经十分火爆。倒不全是他们这些士子花钱,而是皇帝在郭允厚的哭穷声中逼着户部出钱包了下来。不管给不给现银,王战逼着户部出面将士子们的吃住安排好,具体如何做王战不管,哪怕是户部官员自掏腰包呢,总之是王战不听任何哭穷。王战的要求也不高——不必大鱼大肉,有住的地方、三餐能吃饱就可以。至于士子们再想吃得好一点,再喝一点酒,聊得舒服一些,那就要自己花钱了。
户部则在将国子监的食宿潜力榨尽之后,又包下了一些普通的客栈和饭馆供士子们使用。
关于问道大会,王战让黄立极,孙承宗、李国普、张瑞图、刘宗周和毕懋康主持,翰林院和通政司协助,将这几个月所做的决定如田赋、商矿税赋、税监、新的监察机构的设置、体制架构等列为明确的议题,排在第一位的议题则是“谁是民”,除此之外没有做任何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