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战笑了笑,“喜峰口确实很近。”
见到皇帝不咸不淡的笑容,接下来的说辞瞬间全都憋回了肚子里,张惟贤面色有些讪然的退回朝班。
嚷嚷着调兵的众大臣也不吭声了。
看着他们,王战仿佛神游天外。他实在是不能理解某些文官的想法。
时时刻刻自以为掌握着宇宙天地间的真理,时时处处瞧不起武将,事到临头却又畏敌如虎,只想逃避推卸,只想把全大曌的军队都调来保护自己;而这些勋贵呢?要军饷比谁都积极,还动不动以哗变相威胁,一到打仗的时候要么蒙混、要么就死皮赖脸的自承无能。就极少有人能想到:如果国破了,家如何能够得保?
贪渎军饷的眼前之利就生生的盖过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盖过了亿万百姓的性命、盖过了家、国、华夏本为一体的长久之利。
对于红歹选择喜峰口一线,他也并不奇怪。彼世崇祯二年己巳之变,红歹选择的就是这条路线,在他看来,从军事和地理上来说这都是必然选择。
军事上,自萨尔浒之后,东金压过北虏鞑塔尔成为首要威胁,来自辽东的军事压力与日俱增,统筹山海关到居庸关防务的蓟辽总督便不再坐镇密云,改为坐镇山海,蓟镇兵力大量调向山海关,导致蓟镇喜峰口一带兵力日渐薄弱。蓟辽总督王之臣就曾上奏疏:“蓟镇军士,年来虚耗于援辽,逃亡于粮薄,精锐几空。”
这种兵力虚弱的情况,以大曌几近于无的保密意识,以东金蛮子城对大曌商人、官员、穷苦百姓和地痞无赖的收买、渗透,红歹不可能不知道,喜峰口自然会成为红歹眼中的奇袭必经之路。
往日里北虏入寇不过是抢了就走,除了土木之变和庚戌之变曾经逼近京城,大多数时候凭其皮袍弓箭的战力也难以深入,所以这种薄弱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东金的战力远胜北虏,发展到现在已经是六万大军刀矛精良,十万副铠甲装满府库,否则也不能横扫草原鞑塔尔诸部。面对这样的东金,此刻这弱点自然就变成了大隐患。而且这弱点背后就是不足三百里的大曌京城,周围尽是利于骑兵驰骋的大平原,无论是对于贪婪的强盗还是对于意图打击敌国士气、竖立自身威望的军事首领,都有着极大的诱惑。
地理上,喜峰口这一段正是滦河穿越长城的位置,喜峰口外的滦河谷地虽远不能和华北大平原比,但在燕山山脉之中,绝对是少有的山间平原,尤其是在滦河与宽河汇合后接近长城的这一片谷地,足以展开数十万大军。御史潘云翼既曾上奏疏:“至于喜峰诸口,言之殊可寒心。夫喜峰一口,可通万骑,夏秋时河水做金汤,冬来冻结,即无所恃”。
若是不愿强攻宁锦,喜峰口长城这里就是自然地势上的必然选择,而且一旦越过喜峰口,距京师比宁锦要近上七成以上,更无山海关中途阻路。
而在这种对于东金来说十分有利的位置选择基础上,王战又额外增加了压力,形成了逼迫之势:
北方大旱,加上五月份宁锦大捷时的坚壁清野又让红歹一无所获,到了现在,东金控制下的辽东粮价飞涨,一斗米八两银,一石米八十两!就这还有价无市。东金饭碗的压力已经是沉重如山。若是再抢不到粮食,这个冬天就是东金各部族的生死大限。
彼世渡过这生死大限,他们靠的就是晋商,王战却在此时将做口外生意的晋商连根拔起,断了关内向关外的粮食运输,又将经过自己整肃训练且派驻了镇抚官、宣导官的满桂大军派驻锦州,连少量走私都阻住了,这是人为营造饭碗上的沉重压力,在东金空空的饭碗里又倒满了绝望。
宁锦大捷后,大张旗鼓的将京城重炮全部调至宁锦,改造宁锦城墙、增设大量利于杀伤攻城敌军的马面,则形成了必须彻底放弃强攻宁锦、绕道入口的选择压力。
同时,向宁锦全力调炮这种举动又造就了大曌京城空虚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诱惑。
有五将冲阵在前,复有皇帝大练精兵、调集全国军器工匠进京造甲铸炮,这些消息被传到红歹的耳中,又营造了未来军事实力上的压力。
当日在朝堂上故意将今年练兵的额度往少了说、将造甲铸炮的速度往慢了说,而将明年的练兵额度和制造速度说得极具威胁,这又营造了时机上的压力,予红歹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之感。
举族饿死的危机,空虚的大曌京城带来的诱惑,稍纵即逝的用兵时机,所有这些,令红歹形成了几乎是必然的考虑结果:必须动手,必须尽快动手,绕过宁锦、走喜峰口侵入大曌腹地来动手。
红歹的判断非常正确,但他不知道的是,这种判断的基础是曌国小皇帝故意提供给他的。
......
“以战迫和?”收回神游一样的心绪和目光,看着红歹的那封所谓“国书”,王战心中暗笑:你急于立威,却不知朕也急呀。你想借此次奇袭大曌京城撼动大曌朝野的信心士气,逼迫朕承认你为一国,逼迫大曌割地赔款,换得东金发展壮大的时机,却不知道,你自以为看破的,正是朕所营造展示给你的;你以为自己主动抓住的,正是朕刻意抛给你的;你破口而入,也正是朕给天下最后的机会。
“谁为棋子,谁为棋手,总要胜败两分之后才见分晓。朕,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