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以及诸将人等也是侧目而视。他们这些人已经习惯于与皇帝对面探讨,畅所欲言,现在当然也不是不让郭允厚说话,实在是觉得郭允厚有些本末倒置、倒果为因。皇帝将道理说得已经那般清楚,他却还要这样说,似乎有强词夺理、为了反对而反对之嫌。
魏忠贤余光瞄了国子监祭酒蔡毅中等人一眼,暗恨中藏着幸灾乐祸,只盼着他们把皇帝惹恼才好。心底已经暗暗打算,回头自己再找机会加上一把火。
“霸道?我们不霸道,我们是王道。”王战的声音明显提高,“远人与我何干?不必修文德以来之。我华夏绝不强迫谁一定华夏之、中国之,朕也不指望谁来投奔依附华夏,朕不稀罕万国来朝的虚名,朕只想华夏的百姓永享富足安乐;朕更不想一厢情愿的非要说服远人、感化远人。你放你的马,我耕我的田,大家相安无事就好。”
“但若不肯相安无事,非要不请自来的来华夏烧杀抢掠,那就是贼寇,我当以直报怨。朕身为华夏的领头人,必须要保证华夏不再被侵凌杀戮,不再有五胡乱华那样的惨痛之事发生。所以,如果有人不停的侵凌华夏,那我华夏当然也有权以直报怨、针锋相对的打回去,我华夏当然有权彻底消除遭受侵凌的根源。而这彻底消除华夏遭受侵凌的办法,便是占据敌人的来源之地,收缴他们的刀剑,教化之,不服教化的,那当然只有诛灭。朕总不能领着华夏百姓伸着脖子等着他们壮大、等他们壮大了再来砍掉朕和老百姓的脑袋,天下没有这个道理!”王战的语声愈发铿锵,话语中隐隐如有金戈铁马。
“朕也没有办法,朕没办法让别人跟朕一样信奉华夏圣贤的道统教化。仁义不能入心,那便只有强军与峻法,峻法不能遵守,那便只有杀敌保民。”
“圣上,怀柔羁縻,相安无事岂非更好?以我大曌今日之国势,以圣上已有之强军,以长城九边之险,当再无北虏东奴南侵之举,怀柔羁縻定可成功。须知汉家从未能令塞外长治久安,最多不过百余年,侵叛复起。”郭允厚坚持着说道。
“相安无事当然好。可是他们让我们相安无事了吗?从有史册记载开始,鬼方、猃狁、匈奴、柔然、鲜卑、契丹、女真、突厥、鞑塔尔,几千年来,他们哪个在壮大之后不侵凌我华夏的?人不伤我,我不伤人,人若伤我,我必伤人。若是人伤害了我,我却没有反应,那只会让伤害我之敌寇愈发猖狂。就像前面说的,作恶却不受重惩,只会让作恶之人愈发猖狂、继续作恶。”
“至于怀柔羁縻,就以抚赏来说,成祖之时,抚赏不过数百、至多千两之数,嘉靖爷前期之时,亦不过五千、一万,庚戌之变后便增至三万多两,如今呢?几十万两,是成祖之时千倍不止。王化贞更是想给出百万。怀柔羁縻,长久看下来,真的有用吗?”
“再以鞑塔尔诸部来说。太祖成祖之时,我华夏军威鼎盛,鞑塔尔诸部俱在漠北龟缩,漠南已无鞑塔尔敢于牧马,河湟与河套俱在我手,只有兀良哈人的朵颜、福余、泰宁三卫为我藩篱,对其抚赏不过几百上千两。至仁、宣二祖,弃交趾,内迁奴儿干都司,停止下西洋,南迁九边防线,结果如何?大曌今天安宁了吗?自宣德年间开始,漠北鞑塔尔诸部猖狂南下,现在,兀良哈人已经被鞑塔尔诸部吞并,鞑塔尔侵占漠南、河套,他们得了这两处水草丰美之地,人口繁衍、马匹剧增、骑兵壮大,至嘉靖爷中期便有了庚戌之变。至嘉靖爷末期漠南诸部便彻底成型,牢牢地扎根在了漠南,彻底占据了河套河湟这等良马产地,我大曌就是在怀柔羁縻中坐视敌人壮大、南侵。如今抚赏涨到了几十万两,漠南鞑塔尔诸部照样频频寇边,永不知足。这是为什么?便是因为自成祖之后,我朝一再的怀柔,一味施恩却没了军威,坐视其壮大,结果他们壮大了之后,对我朝无丝毫畏惧,当然也就没有对我朝更友善,反而是胃口大增,动辄威胁入寇,狮子大开口。你自己不也说吗,侵叛复起。”
“当年方逢时作《烧荒行》,说‘汉家御虏无奇策,岁岁烧荒出塞北’,朕现在想想,脸上还是发烧啊。塞北?秦时明月汉时关,塞在哪里?汉长城比秦长城北推数百里,漠南再无匈奴王庭,阴山已在长城南,受降城威震大漠南北,此汉塞诸位爱卿无人记得了吗?蒙恬击匈奴,秦长城亦将河套握在手中,便是成祖之时,河套与河湟也在手中。现在呢?河湟还在手几分?河套已经沦为敌人的马场。东胜城与归化城又在谁的手中?大汉受降城更是无人记得了吧?知耻近乎勇,只记得南面一退再退的边塞,那我大曌现在与偏安成性的南宋又有何区别?岂非不知羞耻、偏安等死?那我大曌的大臣,岂非与南宋的大臣一样,只顾自己偏安富贵,不顾国家百姓安危,不愿北伐,不愿为前线大军掏一文钱,坐视一个又一个敌人壮大,最终是愚蠢的自取灭亡。什么荣华富贵,连命都成了人家的。”
王战目光炯炯地看着几位臣子,长江大河一般的论述轰击着他们,将他们所有的遮羞布都扯了下来。
殿上众武将自然知道皇帝说的是什么,这些都是在万岁山讲过的课,此时听到,他们心中有羞惭,更多的却是责任与热血,是对未来的希望与信心,是求战收复汉唐故土的热切。
郭允厚、蔡毅中等人却是脸上热辣辣,眉眼低垂,表情十分不自在。皇帝连番言语之下,他们现在只觉身上的袍子都有些紧的难受,直欲扭上几下才舒服。皇帝的目光落在身上更是有了重量,令他们的腰杆也没有方才那么直了。
“每每想到这些,朕都感到羞惭,羞惭之下,朕也作了一首打油诗,算是自警,也算是应和本朝方逢时的《烧荒行》,诸公且品评品评。”王战没理会几个臣子,继续自嘲着往下说:
“东胡受封奴儿干,北虏已至大同边,成祖漠南无鞑虏,今日长城已不安。”
皇极殿中,回荡着打油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