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霍东阁。”
嗓音醇厚。
李焕眨了下眼睛,目光扫过中年男人腋下夹着的那张大公报。
随即,他也伸出一只手过去,笑了起来:
“原来是新闻上的霍老哥,真是巧了,民族英雄霍大侠的后人,久仰久仰。”
两手交握,入手触感厚实有力,筋骨肥厚,这是长期习武的手。
李焕打量对面的霍东阁,脑中闪过一些猜测。
他以前读历史,看到过这人的一些相关记载。
霍元甲的三儿子,从小由其亲手教授长大,习得迷踪拳真味,能称一声国术大师。
后来开办过泗水精武会,但因为各方利益牵扯没办起来,一生都在为提升国民身体素质,弘扬国术发展而四处奔波。
但收效甚微,四十来岁时英年早逝,郁郁而终。
而且看他外形做派,这人应该还在西方留过学,受那边文化影响较大,但骨子里依旧是个纯正的东方人。
性格温良而坚韧。
霍东阁听到这话,脸上笑容淡淡,眼中却有着几分心灰意懒的意味,嗓音萧索:
“小李兄真是说笑了,被外人堵在家门口打得灰头土脸都不敢还手,还什么民族英雄。
当今世道,偌大一个津门,又有谁敢称一声英雄。”
他们说话间,大头娃娃继续挪动步子,此时离李焕还剩五米远,大概再说几句话的样子就能到他面前。
霍东阁对此全无反应,显然根本看不到。
李焕瞟了它一眼,面无波澜,只是听完霍东阁的话后,轻轻笑了一声:
“真没人赢得了那个西洋拳王?
我看不见得啊。”
霍东阁听到这话,一下侧眼过来,脸色变化,有些惊讶地开口:
“小李兄,这话怎么说?”
李焕抱着手眺望津门远处的大尖钟塔,目光悠远,继续开口:
“我在报纸上看到,这拳王全名叫霍斯曼,施罗德,这听着是日耳曼的姓氏吧。”
霍东阁来了兴致,立刻点头:
“不错,他确实是日耳曼人,然后呢?”
李焕笑了:
“津门码头停靠的血腥玛丽号,万吨重,配八门4mm主炮,后面的金主是德意志银行的高层。
这拳王是坐着游轮来的,算个抛在台前的探路石子。
津门地界,不是没人赢得了他,而是大家都是聪明人,没人敢赢他吧。”
霍东阁意外地一下扬起眉毛,眼眸闪过一分锐利,上下打量李焕,带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郑重味道。
顿了顿。
他也笑起来,赞赏地说道:
“不错!
没想到小兄弟年纪轻轻,倒真是足够敏锐!”
1930年的津门,作为通商口岸,链接南北经济,经济往来繁盛,对外贸易额全国第二,仅次于沪,号称北津南沪。
而越繁荣的地方,各方利益牵扯就越复杂。
这场中西擂台比斗,看着是武夫拳脚之争,其实是背后势力政治风头之争。
一不留神就踩进大坑里。
李焕刚刚仔细看完报纸,从上面新闻措辞以及行文细节中只言片语的暗示,就已经完全明白过来。
这所谓的西洋拳王霍斯曼,可能真的很强,但诺大个津门,也不可能连他一个对手都找不出来。
大家真正畏惧的,不过是霍斯曼背后那艘停靠在津门港口的万吨巨轮,以及那炮口代表的东西罢了。
国家孱弱,连带着武师也跟着畏畏缩缩,有气不敢出,有力不敢用。
话说到这份上,霍东阁也不遮掩了,直接开口道:
“现在圣玛丽医馆里躺了十位师傅,每一位都是当地的国术名家,都和霍斯曼交过手。
他们中,最轻的也是断手。”
话声比起刚刚的萧索意味,此时提起不少劲头,霍东阁语速加快,笑容也忽地冷了下来:
“那西洋拳王的拳重,与人交手时喜欢从肘根处直接砸断,从不留手!”
让一介武师断手,这霍斯曼......李焕听到这里,微眯了下眸子。
霍东阁话锋一转,却是悠悠一叹:
“不过,西方人对筋膜肌肉的研究确实够深,他们常常解剖死人,有时甚至连活人也不放过,在这方面的理论确实领先我们太多。
我看过霍斯曼的比斗,拳头确实厉害,重炮一样的犀利,一般武师根本不是对手。”
李焕点头,表示认同:
“筋膜张拉,肌肉协同发力,其实和蒸汽火车的杠杆原理差不多,讲究一个四体联动,协同发力。
科学严密的训练,足让一个普通人胜过九成九的野路子。”
“小哥还真是很懂。”
霍东阁有些诧异,随即赞同地点头:
“是的。
这方面,我看过西方人训练拳手。
他们要带面罩,打轮胎,徒手拉汽车,每天吃四斤的牛羊肉,训练出来的人如同猛兽一般,确实有一套。”
说到这里,霍东阁轻轻叹了口气,面色闪过一分晦暗的失落:
“技击之道以肉体为根基,无外乎吃,睡,练。
我们能睡也能练,但光是吃这一块就被人拉下太远。
经济不振,国民连一颗鸡蛋都吃不起,身体大多孱弱无力,更别说还有余力练武。”
大头娃娃离他们还有三米,奋力拖动着步子,稚嫩而诡异的脸上露出愈加亢奋的表情。
霍东阁挥了挥衣袖,仰头,长叹一口气:
“所以我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