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嗽起来。
每咳嗽一声,他面上的铁制面具就有一层异样的气雾冲涌,面具上就像是腐朽一般多了些铁锈。
“慈济庵的天音曲,骊山剑宗的骊山剑煞…这两样玩意居然会同时出现在一个胡人女子的身上,哈哈哈哈…”
他突然笑了起来。
“怪不得大食人这些年突然就厉害了起来…有意思…”
他整个人背部贴着墙壁,就像是壁虎一样滑在了墙上。
“骊山剑宗的剑煞术?怪不得这么厉害。”
裴云蕖看着那怪异的堕落观修士,大皱眉头,“这人中了三道剑煞,居然没受什么大伤?”
“他里面穿着内甲,不然他早死了。”
顾留白的眉头也皱成了川字。
不知为何,这种堕落观修士的真气他有熟悉之感,似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脑海里却又没有什么印象。
“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谁知道是以夷制夷?只是万流汇海,各样式的能人到了长安,各显神通,谁知道顺水推舟之后,到底会养出多少妖怪?”
“大唐啊大唐…”
这堕落观修士身体往上滑了数尺,说话间提出一个紫黑发亮的葫芦,似是心中感慨,要痛饮几口烈酒。
然而他葫芦口啵的一声轻响,那葫芦塞被他真气激开,内里哗啦一声,飞洒出来的并非是酒,而是一群银白色的细虫。
“小心!退!”
五皇子一眼就瞥见那群银白色细虫分成了两股,一股朝着那胡人女子和齐愈涌去,一股却是奔着他们这边过来了。
裴云蕖知道这铁定是堕落观修士炼制的蛊虫,沾染上一点估计就有好果子吃,她正想拉着顾十五往后退,结果顾十五一步就挡在了她的前面。
“你这混账东西!”
裴云蕖一愣,还没来得及骂出声,一群银色的细虫已经飞蛾扑火般冲在了顾留白的身上。
与此同时,那胡人女子脸色剧变,体内真气肉眼可见的从双手十指流淌出来,琵琶声疯狂奏响。
那声音几乎凝成实质一般在空气中杀伐,但那一群细虫在空中纷纷坠落,但依旧有不少落在了她的身上。
齐愈原本体内真气轰鸣,似是要往后退却,但眼见这一幕,他却是惨然一笑,反而一步上前,到了她的身边。
那胡人女子手中琵琶声瞬间断绝,她原本满脸煞气,那种冷厉杀伐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但此时转头看向齐愈,她的脸上却尽是凄苦惨淡。
她缓缓摇了摇头,伸出了一只手,和齐愈的手紧紧相握。
“好一对苦命鸳鸯…”
那堕落观修士桀桀怪笑起来,他的身体沿着墙壁往上飞了出去,越过墙壁的一刹那,突然往后一倒,伴随着怪异的嘶鸣上,他的气机瞬间就去得远了。
“混账东西!你偏逞能!”
裴云蕖突然湿了眼眶。
她也上前一步,紧紧牵住顾留白的手。
她只看见那胡人女子和齐愈的肤色都瞬间变了,肌肤下的血脉之中,有星星点点的银光闪动,两个人的身体里,都似乎开始散发腐败的气息。
这蛊虫一看就是能很快要人命的那种。
齐愈知道这胡人女子要死了,所以他才陪胡人女子一起死。
看来他并不是那种负心汉。
裴云蕖觉得自己应该也要和顾十五一起死了。
她看了一眼顾留白,但是看见的却是顾留白一双懵逼的眼睛。
“??”
被她紧紧牵着手的顾留白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一样,一动不敢动,眼睛里全是问号。
“你没事?”
裴云蕖愣住了。
顾留白一阵点头。
“什么鬼!”
裴云蕖就像是握了一块烧红的炭火一样,猛然撒手,“怎么会没事?”
顾留白讪讪一笑,“你眼睛进沙子了。”
“没事?”
五皇子已经掉头跑出十来丈。
他转头再看时,发现顾留白和裴云蕖两人好好的站着,而不远处的齐愈和胡人女子,却都已经软绵绵的跌了下去。
裴云蕖甩了甩头。
她用力得好像要将自己的脑袋都甩飞出去。
顾留白一时搞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但下一刹那,他反应了过来这是什么骚操作。
她这是硬生生的将眼眶里的泪水甩飞出去!
裴云蕖甩飞眼泪的刹那,顺势转头,气势汹汹的看着五皇子,“一起看热闹的你先跑,真不讲义气!是人不是?”
五皇子顿时羞愧莫名,“我不讲义气,我不是人。”
说话间他突然又惊悚起来。
齐愈和胡人女子身边,此时又多了一名女子。
这女子的身法快得惊人。
阴十娘!
裴云蕖一眼就认出来了,哪怕阴十娘的身材拉长变短,那气质她现在一眼都看得出来。
“能救?”
阴十娘仔细的感知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着走过来的顾留白,极为简单的吐出两个字。
顾留白借着身体的遮挡,先不动声色的撒了些药粉在齐愈和胡人女子的口鼻之间。
“蛊虫都入了心肺了,没得救。”
说完这句,他才对阴十娘使了个眼色,用唯有阴十娘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一时半会死不了了,你先把他们带走,我一会来治他们。”
“救不了?”
裴云蕖顿时失落的很,但顾留白转头和她眼神一对,她顿时就感觉到了不对,心中狂喜。
阴十娘也不多话,她双手一手提一个,瞬间就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你们的朋友?”
五皇子目光极为复杂的看着阴十娘消失的方位,“这人的修为恐怕七品巅峰了吧?”
七品?
你个土包子。
裴云蕖鄙视的看了五皇子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顾留白就已经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五皇子居然信了,沉吟道:“看来是齐愈和这胡人女子的朋友。”
“走了。”
裴云蕖心里想着的是顾留白赶紧去救齐愈和那胡人女子,她不想和这五皇子在这浪费时间。
“……!”
五皇子还想再说几句,结果裴云蕖和顾留白两人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愕然的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数个呼吸之后,他的嘴角突然浮现出一丝笑容。
他没有再行走向永宁修所的方位,而是朝着一侧的一条阴暗小巷走去。
小巷的那一头走来了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
女子脸上蒙着黑纱,看不出面目,但给人的感觉年纪也不大。
“刚刚有个老人,应该比我还厉害,我不敢惊动她,所以过来慢了。”等五皇子走到她身前不远处,她对着五皇子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不卑不亢的说道。
“哦?”
五皇子方才看那堕落观道士的蛊虫时退得挺仓惶的,但现在却一丝责怪这女子的意思都没有,他反倒是笑了笑,道:“这幽州一下子就虎踞龙盘了,红杏,你知道方才那少女是谁?”
被他称为红杏的这女子沉吟道:“并非段氏?”
“好高明的易容术,近在眼前都看不出来。”
五皇子有些得意的笑道:“只是声音露了馅,我方才近身感知了一下,她身上还负着内伤,应该就是裴云蕖错不了。从阳关一路过来,她倒是赶得快。”
女子有些吃惊,朝着顾留白和裴云蕖离开的方位看去,“那这少年有可能是那绿眸?”
五皇子叹了口气,“我倒是从未听闻过有什么手段能够让人的眼眸颜色都变了,只是这人以身挡堕落观的银屑蛊虫,这手段也是闻所未闻,幽州这边的世家子弟,岂能有这样的本事。再加上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裴云蕖都对他如此亲密,想必除了黑沙瓦的那绿眸少年,便再也不可能是别人了。”
“这倒是说得通了。”女子道:“那这些厉害人物,应当是阴山脚下的那一帮子人。”
“时也命也。”五皇子完全没了先前洒脱和嚣张的模样,有些失落道:“北边的那些人轮调回来,我听他们一说,便知道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厉害,只是长安到这边毕竟路远,还未能够和他们结交,却冒出来了冥柏坡的这名少年。”
“不过也好。”
五皇子的失落也只持续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又笑了起来,“阴山这群人都愿意为这人所用,那和这人结交也是一样的,更何况还多了一个裴云蕖。若是在幽州就能和他们成为朋友,那岂不是也已经占尽先机?”
这被他称为红杏的女子听到他这般说法,平静点头,道:“自我安慰的功夫你也是一流的。”
“我这叫豁达。”
五皇子看了一眼那堕落观修士遁走的方位,却是冷笑起来,“只是不知道这堕落观的修士现在是长孙氏的人,还是林相的人。”
女子想了想,道:“也有可能是你老子的人。”
五皇子一愣,看着她似乎不像开玩笑,他便也认真想了想,“也不是没这可能,但可能性不太大。”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陡然又变成了之前那狂傲嚣张的模样,“喜欢这些东西的,自然有喜欢这些东西的人和他们搞。”
“永宁修所那个叫安知鹿的年轻人,虽然还差着那么点意思,但好歹也敢赌一下运气。裴云蕖要拉许推背那个胖子一把,我便顺便送个人情,让他去给那许推背做事。”
……
“这个五皇子有些不太对劲。”
刚刚上了马车,顾留白就对裴云蕖说了这一句。
裴云蕖顿时觉得有些不妙,“哪里不对?”
“但凡是个正经皇子,这种东西应该不会随手塞给人?”顾留白右掌一翻,露出那只三脚金蟾。
三脚金蟾细看之下,正面的疙瘩隐隐形成一个“五”字,接着他将金蟾翻转过来,肚皮上赫然有“李”字。
随身信物?
裴云蕖目瞪口呆。
完犊子了。
“你觉得他是不是猜出我是谁来了?”裴云蕖的心情是悲痛的。
“我觉得他可能不只是猜出你是谁来了,顺带着把我也猜出来了。”顾留白看着手里头的这只三足金蟾,“你说这玩意能卖多少钱?”
“你想卖也没人敢收。”裴云蕖有点心头发毛,“这东西一看就是宫里头金匠做出来的金器,外面的人仿都仿不像。”
自己暴露也就算了,结果把顾留白的行踪也暴露了,她就觉得挺对不住顾留白的。
“我觉得他挺会坑人的。”
顾留白看着手里头这个三足金蟾也是迅速的理清了思路,“没准他就会告诉别人,我们是他罩着的人。”
裴云蕖鼻子哼哼,“他能罩你?你罩他还差不多。”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估计他就是这么想的。”
“……!”裴云蕖愣了好大一会,沉声道:“这人有些无耻。”
……
堕落观的修士就像是一个在水中仰泳的人一样贴着地面倒飞着。
他偶尔上浮,偶尔下沉,避开地面所有的障碍物,背部始终不真正接触地面。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片被风吹起的轻薄纸片。
他脸上的铁制面具上锈迹不断的变化,只是他始终不调整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很享受此般诡异的姿态。
他手中出现了一个真正的酒壶。
伴随着啵的一声轻响,壶盖被真气推开,微浊的酒液就像是一条丝线落入面具上对应着嘴巴的那个孔洞。
他似乎变得更加畅快,身体游鱼一般在空中飘舞旋转起来。
空气里都似乎有了些疯癫的味道。
突然之间,他灵活轻巧的身体骤然变得僵硬,伴随着一声闷哼,他体内的真气急剧的流淌,发出诡异的呜咽嘶鸣声,他飘飞的身体硬生生顿住,就像是一截旋转着的木头突然竖起。
他头顶有许多发丝飘洒掉落。
数滴鲜血诡异的挂在空中,渐渐浸染出一些透明的丝缕。
这名堕落观修士手中的酒壶倾斜着,微浊的酒液不断的从壶口流淌出来。
但他凝立在地,整个身体的姿态却是没有任何的调整。
他目光极为警惕的看向一侧的屋面之上。
那里有一名驼背的老妇人。
“何人?”
他出声问道。
老妇人只是看着他,没有任何的回应。
他整个人突然飘飞起来,纤细的长剑再次出现在他的手中。
剑尖昏黄色的真气就像是黏稠而浑浊的酒液一样奔流。
老妇人似乎只是挥了挥衣袖。
夜风骤乱。
这名堕落观的修士目光骤凝。
他剑身上,剑尖上所流淌着的真气瞬间支离破碎。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老妇人,感觉对方明明连一刀都还未出,但空气里似乎已经斩过来无数刀。
八品!
他脑海之中无比清晰的浮现出这两个字,潜意识却在抗拒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可能!
从未听过世间有这样一名老妇人是八品的大修行者!
喀!
然后他脸上的面具裂成了数片。
夜色里出现了一张苍白而充满惊恐的脸。
他身上的衣衫纷纷碎裂,如蝴蝶飞舞,露出了衣衫里面的内甲。
这是一件无袖的皮甲,深紫色,符纹里流淌着银色的星光,似乎和夜空之中的星辰对应。
皮甲上有细细的刀痕,并没有深入,但是皮甲的边缘,他的颈部,却渐渐出现了几根红线。
他此时根本无法动用真气,深入他体内的刀气在提醒着他,只要他动用真气,那这几根红线就会变成恐怖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