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弟,待会儿下了马车你就跟紧我,千万别走散了!”沈聿怀叮嘱道。府中他们这一辈虽各房自有排行,但在外时仍按府中的大排行相称。沈成澜在府中排行六,沈聿怀行三。马车中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思成行四,沈思南行五。 对于这个六弟,不仅外人捉摸不定,就连沈聿怀这个亲堂哥也自认没比外人强多少。虽然同在族学读书,但因为早入学四年,两人的交集并不多,年节家宴和平时给老太太请安时偶尔碰面,六弟也安静得很。沈聿怀至今也无法理解,六弟是如何在沉静内敛与恣意不羁之间转换自如的。 尽管如此,沈聿怀还是听从母亲的叮嘱,同行在外要对他多加照顾。至于车里的另外两个兄弟,应该就不用自己操心了。 沈成岚乖顺地点了点头,对于三哥,她还是挺有好感的,上辈子他们二房出事时,听说三哥没少暗中奔走。 善意的亲近来得猝不及防,沈聿怀忍不住耳根一热,愈发坚定了看顾他的决心。 “嘁!” 车厢里忽然响起一声破坏气氛的冷哼,沈成岚撩起眼皮循声看过去,就见沈成思抱臂靠着车厢,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像极了上次被她暴揍的忠靖侯府的梁五。难怪两人经常凑做一堆,还真是物以类聚! 沈聿怀顾全脸面不想跟他计较,沈成岚可不惯着沈四,嘲讽加倍地冷哼了回去。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打定了主意,不再惯着长房的臭毛病。 沈聿怀见沈思成臭着一张脸瞪过来,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暗爽,先他一步出声道:“马上就到宫门了,准备着下车吧。” 话音刚落,随着一阵刹车声响,冯大管家在外面出声提醒:“宫门到了,几位小少爷请下车吧。” 沈成思气哄哄地瞪了沈成岚和沈聿怀一眼,率先起身蹬开车门下了车,回头没见沈思南跟下来,顿时火大:“磨磨蹭蹭干什么呢,也想跟人家兄友弟恭吗!” 沈思南脸色一僵,冲着三哥沈聿怀挤出个歉意的苦笑,赶忙三两步下了马车,在周遭的一阵隅隅低语声中站到了沈思成身后,脸上连一丝尴尬不堪都看不到。 当真是忍功了得! 沈成岚和沈三哥默默对视了一眼,先后下了马车,两人一露面,周遭的低语声愈发热闹了两分,但很快在宫门打开后恢复了安静。 掌事太监甩了甩手里的拂尘,照着花名册点了遍人,又嘱咐了几句进宫后的规矩,候选的子弟们列成两队,由小太监引着走进了宫门。 景国公府百年世家,沈家四兄弟自然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能与之比肩的只有镇国公范家和定国公林家。这两家适龄的子弟加起来才和景国公府打了个平手。 沈成澜的好友不多,林家老七林长源恰好是其中一个,只是碍于亲大哥在场,跟沈成澜打过招呼后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偷偷咬耳朵。 今日天光大好,盛春时节,宫道两侧花枝正茂,一路走来,草木愈发繁荣,想来择选的场地安排在了御花园。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盛世之下,皇宫御花园俨然浓缩了天下美景。他们这一行人,虽说都是勋贵世家子弟,但大多都是头一次进宫,置身于十步一景百步一重天的皇家花园中,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致迷了眼。 沈成岚本就对花花草草什么的不上心,现在满腹心思更都用在了即将见到齐修衍的急切中,反倒成了一行人中看起来最为淡定自持的。查公公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也不出声催促,放缓了速度向烟波亭行进。 今日虽说是替适龄的四个皇子选伴读,但元德帝还是让御书院歇了天课,所有的皇子都来凑个热闹。不仅如此,就连后宫的几位妃嫔娘娘也都露了面。 烟波亭背依翠山面临液池,坐拥繁花碧柳,举目又视野开阔,确是赏景的绝妙之地,难怪今上对此地格外地情有独钟。 可惜的是,今日在场之人恐怕都要辜负此番美景了。 跪地三呼万岁叩首,沈成岚用力眨着眼睛,将眼睛里噙着的眼泪给憋了回去。虽然刚刚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她还是一眼就从在座人当中认出了少年齐修衍。 “这是景国公家的六小子吧,怎的眼睛肿了,哭的?”沈成岚模样长得俊俏,在一众世家子中也要十分挑眼,更何况还站在人群前,元德帝想到景国公之前的私下禀报,很容易就猜出了沈成岚的身份,只是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顶着一双哭肿的桃子眼睛进宫来的。这是不情愿?可景国公分明说,是她自己主动提出要代替兄长的。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自古以来,长得好看的人天生就有那么点讨人欢喜的优势,沈成岚听得出皇上的话里没有责怪不喜之意,索性大大方方走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个头,睁着眼睛编瞎话:“回禀陛下,学生昨夜想到舍妹今日一早便要离家,一时难以自抑,就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场,早上醒来眼睛就这样了,还请皇上恕罪!” 知道前因后果和隐情的元德帝见她一个面团似的娃娃睁着眼睛说瞎话,还如此镇定自若,既觉得好笑,又忍不住另眼相看,朗笑着摆了摆手,“无妨,你与妹妹手足情深,难过也是人之常情。听你祖父说,你平日里素爱读书,来,起来跟朕说说,都读过哪些了?” 元德帝不是个性情随和的人,现下却对个小子和颜悦色,不仅让在场的其他世家子们羡慕嫉妒恨,就连座上的妃嫔和皇子们也正眼相看,今日选择伴读的几个皇子更是心里活泛了起来。 齐修衍坐在父皇右手边的下首第三个座位,自从沈成岚出现后,一双眼睛恨不得烙在她身上,可理智提醒下,又不得不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其他人的反应,揪心得手指节都要捏碎了。 不是说她命中带劫,要拜入高人门下修习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简直胡闹! 没错,就像沈成岚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他来一样,齐修衍也只一眼就认出了她是沈成岚,而不是沈六公子。 未免触犯龙威,沈成岚匆匆看过齐修衍之后就一直垂眉低眼的,自然不知道齐修衍这会儿正急得心里跟猫挠似的,听到皇上问她读了什么书,顿时涌上一丝暗喜。为了应付今日的局面,二哥特意给她开了小灶。 “启禀皇上,前年童生试后,学生便开始跟着先生读《春秋》和《书经》,奈何学生愚钝,现下也只是粗略入门而已。” 沈成澜六岁考取童生,当时也被传为一段佳话,正因如此,沈成岚才会在元德帝面前自称学生。 只可惜,景国公早将他们兄妹俩的老底儿向元德帝交代得清清楚楚,小时了了的是沈成澜,沈成岚擅长的是招猫逗狗惹是生非! 沈成岚越是装得理直气壮,元德帝就越是忍不住想戳她老底,可又怕给戳破了,只好心痒痒地适可而止,捡着好听的夸赞了两句,临了指了指坐在下方右手侧的几个皇子,半开玩笑似的问道:“沈六啊,若是让你选的话,你想做朕哪个儿子的伴读啊?” 这一句话如同巨石落水,将在座诸人心里惊起阵阵大水花。 想来都是皇子选择伴读,哪有伴读选择皇子的道理?! 齐修衍双手紧握成拳掩在宽大的衣袖里,克制着自己不要去看沈成岚。同时心也高悬着,不懂父皇为何会将她置到风口浪尖上。景国公府不与任何皇子有所干系,这才应该是父皇乐见其成的,不是吗? 相较于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纠结万分的齐修衍,其他三位皇子看着沈成岚的眼神明显热烈了许多,七皇子单纯以皇上的好恶判断沈成岚的价值,而五皇子和六皇子则比他更多了一层考量,沈成岚虽然不是景国公府长房子嗣,但也是景国公的直系嫡孙,他背后不仅有景国公府,还有个阳武侯府,那可是实实在在的一等军侯。 圣上破天荒地不按常理出牌,看似荣宠,实际上也是把她架到了火上烤,无论选择哪个皇子,势必要得罪剩下的三个。沈聿怀从震惊中回过神,刚想提醒六弟委婉地把选择权交回去,不料他家六弟压根就不给他使眼色的机会,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在皇子们之间转了一圈,扑通一声又跪下了,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特别认真地回禀道:“学生不才,想在三殿下身边侍候。” 人群中惊起一阵阵细小的抽气声。 沈聿怀闭了闭眼,决定回府就去跪祠堂,自罚没有看好六弟。 元德帝挑了挑眉,似乎也有些意外。无论是前朝后宫,还是坊间街市,应该都知道三皇子并不受宠,沈成岚却偏偏选择给他做伴读,有意思。莫非,是景国公提前点拨了?还是另有人提点? 齐修衍听到沈成岚尚还稚嫩的声音再也按捺不住,目光灼灼地定在了她的身上,恍惚间听到了皇上的舒朗笑声:“好啊,朕就准了!” 这就成了? 沈成岚起身时还有些不敢相信,事情顺利得远超她的预想。 沈聿怀瞄了眼面露不甘的五皇子、六皇子,以及撇着嘴不高兴的七皇子,心中暗暗决定,回家后跪祠堂的时间翻倍。六弟啊,这下子可惹了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