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御书院没有午睡时间，就算各家王府就在一个大院里，吃过饭后也不许回府，困了乏了也只能回学堂趴着桌子小憩。相比之下，竟比在族学是还要辛苦几分。　　　　沈成岚不由得庆幸来的是自己，若换做二哥，恐怕身体要吃不消。　　　　若说上午的文课沈成岚让人觉得不负盛名，那么下午的武课只能用“果然如此”来形容。　　　　景国公府的沈六公子，下晌一开课，蹲了不到一刻钟的马步就腿如筛糠，险些晕了过去。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呆子一个。　　　　梁钰看了眼坐在廊下吹着风的沈六，心里恨恨不已。手无缚鸡之力？呸！手无缚鸡之力能打折了他五哥的腿？装模作样！　　　　“你和沈六有过节？”趁着武师父在指导其他人拉弓，五皇子低声问道。　　　　梁钰犹豫了片刻，道：“年前我五哥在街上教训一个不长眼的东西，沈六跳出来多管闲事，竟当众打断了我五哥的腿！”　　　　忠靖侯府的梁五公子是京里出了名的世家纨绔，骄奢淫逸样样俱全，还是出了名的男女不忌，真真做到了欺男霸女。梁钰嘴上说的是在街上教训个不长眼的人，实则是当街调戏良家女子不成硬要抢人，沈六看不过眼，出手将人给打折了腿。　　　　五皇子看透不说透，顺着梁钰的话啧了啧舌，反而宽慰道：“你也别心急，这笔账暂且先记着，总有让他清偿的一天。”　　　　梁钰听出五皇子话里的意思，忙连声道谢应下。　　　　沈成岚坐在阴凉的廊下，身旁有牧遥和多宝替他打着扇子，相较于校场上练习拉弓射箭的皇子和同窗们，委实舒坦得不得了。　　　　“少爷，我瞧着忠靖侯府的七少爷看您的眼神不太对劲，您说，他是不是还在记恨着年前的事儿？我觉得咱们还是该小心点儿。”牧遥小声提醒。　　　　半天下来，多宝就和牧遥就熟络了起来，听他这么说不禁好奇，“年前什么事儿？”　　　　牧遥见自家主子没有隐瞒的意思，就将年前的事说给了多宝听。　　　　“他哥哥被打断了腿纯属活该，梁钰公子不好好规劝兄长，反倒怨恨公子，这是什么道理，岂不是是非不分？！”多宝愤愤不平。　　　　沈成岚忍不住低笑，“帮亲不帮理罢了，这世上深明大义的人可是不多见的，起码忠靖侯府就没有。梁钰这人，我倒是没听过他什么糟心事，不过牧遥说得对，还是提防着些好。”　　　　牧遥和多宝两人应下，想着回去后也要提醒府上的人也警醒着些。　　　　下晌一个时辰的武课，沈成岚吹了七刻钟的凉风，顺便在武师父心里留下了弱不禁风的印象，直至数年后，当他在军阵中见识到沈成岚的真正风采后，才知道自己被骗得多么彻底。　　　　当日下学，出了御书院，沈成岚的脚步就不由得加快，两条腿恨不得踩成风火轮，哪里还有半点“抖如筛糠”的样子！　　　　一进府，沈成岚就直接往厨房的方向奔，被齐修衍眼疾手快地薅住了，“弄来的东西都在小花园呢。”　　　　沈成岚一愣，“放在花园？难道还要散养几天再吃吗？”　　　　齐修衍扯起嘴角，笑得十分狡猾，“嗯，养上半个月，我保证你以后顿顿都有肉吃。”　　　　半个月？！　　　　沈成岚淡着嘴巴纠结了一小会儿，选择相信齐修衍，“好吧。可是为什么呀？”　　　　半个月，就算生蛋孵小鸡也来不及吧？　　　　齐修衍轻轻弹了她一个脑崩儿，“山人自有妙计，到时候还得有你帮忙。”　　　　嗬，还卖起关子了。　　不过为了肉，沈成岚愿意全力配合。　　　　虽然新买的鸡和兔子不能吃，但晚膳沈成岚还是吃到了炖鸡。这是下学后不久，二皇子命人送来的，说是午膳肉酱的回礼。隔了不久，大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也都送了不少食材过来，不尽相同，却都有肉。　　　　沈成岚心满意足地啃着鸡腿，感慨：“好像大家都知道咱们没有肉吃。”　　　　齐修衍笑了笑，不甚在意，“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看人下菜。如今宫里沈贵妃执掌宫务，她嫉恨我母妃多年，我虽不是母妃亲生，但毕竟养在她名下，即便沈贵妃无意对我怎样，那些想要奉承讨好她的人自然会代劳。”　　　　宫里折磨人的法子多得很，就算不能明着打骂，变着法子克扣份例总是不难的，堂堂的皇子，表面穿着光鲜的锦袍，里面的贴身衣物却是缝缝补补两三套，勉强换洗，吃食还不如其他皇子的小厮侍卫们吃得好。这样的折辱，远比身体上的痛楚来得更锥心。　　　　更诛心的是，当齐修衍遭受这一切的时候，他的生母齐贤妃始终无声旁观，甚至不曾私下里偷偷接济。在沈成岚眼里，齐贤妃的沉默，与帮凶无异。　　　　“说来，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日子不好过。”齐修衍想到沈成岚给他带来的半箱子衣物，眼里的笑意很真实，“你明知道，为何那日在御花园还要选我？”　　　　终于，他还是问出了口。　　　　沈成岚想也不想地回答：“殿下请弘一大师来我和二哥治病，于我们有救命之恩。”　　　　原来是报恩。当初他没有请弘一大师保守秘密，不也是存了让岚儿知道的用心吗。可当听到这样的答案时，齐修衍不得不承认，他的心里并没有得偿所愿的欢喜。可是，即便出于用心设计，只要能和岚儿再次有所交集，都是值得做的。　　　　“殿下，我有一事一直疑惑，您是如何知道我与哥哥发了痘症的？又怎么知道弘一大师可救我们？”　　　　齐修衍筷子一顿，垂眸纠结了好一会儿，方才抬头看向她，嘴边依然挂着笑，半开玩笑似的说道：“如果我说，是你上一世亲口告诉我的，你信否？”　　　　沈成岚手指一僵，鸡腿直直掉进了饭碗里。半晌后，沈成岚瞪着红红的眼睛略带颤音地回道：“我信。”　　　　齐修衍嘴边的笑容凝固，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不断回响着沈成岚的这句“我信”。　　　　两人就这么瞪着发红的眼睛彼此盯着看着，仿佛要透过眼前的皮囊看进彼此的前生。　　　　“抱歉，是我对你不起。”良久后，沈成岚才轻颤着说出了这句上辈子没说出口的歉意。　　　　上辈子坚忍了一生的眼泪瞬间无声涌落。　　　　“你说过会等我。”齐修衍咬着牙谴责。　　　　沈成岚耷拉着脑袋呜咽了一声，“是我食言了。”　　　　“上辈子，我到死也没原谅你。更没原谅我自己。”齐修衍抬手抹了抹眼角，调整了一下呼吸，稳了稳心绪，起身走到沈成岚身边，将她揽到自己身前，色厉内荏地警告：“这辈子我会好好护着你，你若再敢食言，我就......”　　　　惊喜之下，沈成岚哭得有些脱力，脑袋抵着齐修衍乖顺地任他威胁着，奈何齐修衍对着她根本说不出狠话，引得她破涕为笑，抬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身，鼻涕眼泪蹭了人家一身，还得寸进尺地挑衅：“你就怎样？”　　　　齐修衍上辈子坐了近二十年的皇位，在史官笔下绝落不下仁君之名，奈何面对沈成岚，偏偏连一句重话也舍不得对她说，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你就仗着我对你没办法吧！”　　　　沈成岚眼底一热，又在他身上蹭了一遍眼泪鼻涕，“我不会再食言了，你也别再说到死也不原谅我，好不好？我听着心疼。”　　　　“好。”除了答应她，齐修衍没有别的余地。　　　　“好啦好啦，咱们这样也算久别重逢了，该高兴才是，若是被牧遥他们看到你这个样子，要以为我欺负了你。”齐修衍起身绞了帕子替她擦了擦脸，幸好两人为了方便说话摒退了旁人，否则也没机会收获这么大的惊喜。　　　　沈成岚就着齐修衍的手擦了把脸，眼睛红红鼻尖红红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齐修衍还想再安抚两句，放个帕子的时间，转过头来就看到她又捡起碗里的鸡腿啃了起来。　　　　怎么办，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鸡腿来得重要。　　　　啃着鸡腿吃着肉，身边还有她失而复得的齐修衍陪着，沈成岚把自己上辈子的抱憾和这辈子的生活慢慢拼凑合一，心里真正地安定了下来。　　　　齐修衍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渐渐恢复如常，心情也跟着豁然，精神一放松，才发现一整只鸡差不多都进了沈成岚的肚子，稍稍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你是不是那时候在天牢饿得狠了，现在才这般能吃？”　　　　沈成岚扔下最后一块鸡骨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把整只鸡都吃完了，扯过布巾擦了擦手，无辜地看着齐修衍：“不是呀，我从小就这么能吃。只是大哥跟我说在你面前要收敛着些，免得吓到你。”　　　　......　　　　“也就是说，上辈子你跟我吃饭的时候从来没吃饱过？”齐修衍有些不能直面真相。　　　　沈成岚诚实地点了点头，“嗯。”　　　　齐修衍叹了口气，“好吧，上辈子是我疏忽了，这辈子你就别收敛了，我就算真的不得宠，让你吃饱饭还是做得到的。”　　　　沈成岚聪明的脑袋瓜儿又回来了，机智地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难道你不是真的不得宠？”说罢，大眼睛环顾四下，含义不言而喻。　　　　的确，这偌大的偏厅里，连个拿得出手的瓷瓶摆件都没有。　　　　齐修衍舀了碗汤递给她，“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　　　　今日这顿饭吃得着实耗费元气，一只鸡也不足以补回沈成岚哭掉的力气，精力不济地点了点头。　　　　重活一世，齐修衍最大的优势便是知道自己身边的哪些人可以信任，但同时，他又不会全然凭借上一世的经历给予信任。毕竟，这一世的轨迹已经发生了变化，譬如，沈成澜并没有夭折。同理，上一世可以信任的人，这一世并不能保证是否依然可信。　　　　因此，齐修衍并没有急着将芳苓调去贴身伺候沈成岚。　　　　沈成岚沐浴后反而精神了许多，躺到床上才忽然想起来，她竟然忘记问齐修衍了，上辈子他娶亲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