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于她，不过是个工具罢了。”提起生母贤妃，哦，现在还是贤嫔娘娘，齐修衍的眼睛里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当年她与母妃先后生子，四弟未及满月就夭折了，她没过两日就将我送到了母妃这里，为的，不过是在父皇面前讨些恩宠，其后寥寥数面，无外乎念叨着让我在父皇和母妃面前多讨喜，多多念她的好，后来更是为了八弟让我内敛锋芒平庸度日。我也是信了她，最后无用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赴死，却束手无策！”　　　　君父，君父。今上是个好帝王，却不是个好父亲。齐修衍看透这个道理，却是以沈成岚的性命为代价。　　　　沈成岚蹭过去坐在他身边，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拳头，慢慢地把一根根手指扳开，蛮横地把自己的小孩子手伸进人家的手掌里，悠悠叹了口气，道：“我常常想上辈子怎的会那般心疼你？”　　　　握着自动送到掌心里的小手，尺寸比记忆中的严重缩水，暖暖的感觉却一如往昔，齐修衍也学着她悠悠叹了口气，问道：“可想出来为何了？”　　　　“可能是你的际遇比我倒霉太多，怪可怜的，加之人长得好，我一见就心生欢喜吧！”沈成岚哈哈笑着抽出手蹦开，闪回自己的座位，扬声让门口处候着的多宝传膳。　　　　虽然是事实，但从眼前这个缩水的沈成岚嘴里说出来就格外让人恨得牙根直痒痒。齐修衍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两声，“是吗，那往后还得劳烦你继续好好心疼我了！”　　　　“好说好说！”沈成岚觉得自己真是喜欢齐修衍喜欢到骨子里了，不惜用这样的方式逗他开心，简直够拼！　　　　两人单独用膳的时候并没有食不言的讲究，奈何沈成岚一看到好吃的肉菜就格外投入，一旦提起筷子开吃，就很少分神。　　　　二皇子先前让人送来的食材里竟然还有新鲜的海蟹，在暮春时节里可算是稀罕东西。沈成岚其实很好海鲜河鲜这一口儿，奈何剥壳拆肉不利索，所以但得桌上有其他肉食，她就宁愿不吃这些了。　　　　齐修衍发现之后在秋风起吃闸蟹的时候连吃了小半月的螃蟹，生生练就了这一手拆蟹肉的好手艺。　　　　看了眼夹到自己菜碟里的大鸡腿，又看了眼和鸡翅奋战的沈成岚，齐修衍弯了弯嘴角，扯过湿布巾擦了擦手，袖口向上挽起两层，就着蟹八件开始从容自若地拆蟹肉。　　　　沈成岚吐出最后一块鸡骨头，一小碟蟹肉就递到了自己跟前。沈成岚虽打小就好吃，但吃相和吃品却极好，从来不护食，不吃独食，非常具有众乐乐的精神，尤其是齐修衍这种投喂她的。　　　　于是乎，碟子里的一半蟹肉被拨到了齐修衍的碟子里，她则一边眯着眼睛吃，一边看着齐修衍把拆完肉的蟹壳又一只只拼了回去。　　　　“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虽然重活一回，但不论是后宫还是前朝，对沈成岚来说都是水深不见底，完全没有多活一世的优越感，早先单单是不让二哥避开比选伴读就让她耗尽了吃奶的劲儿，如何在长房的算计下保全一家更是决心下得坚定但胸无成竹的事儿。　　　　幸亏啊，这辈子还有齐修衍在。运筹谋划、把控大局这种事齐修衍在行，沈成岚更擅长执行。　　　　“我较你早了两年准备，利用母妃给我留下的人手，在宫里各局各监安插了一些可靠的耳目，短时间内我还是以低调行事为主，但也不能再像上一世那般锋芒尽敛，让父皇视我于无物。具体如何，咱们且行且切实应对。眼下第一件事，就是在京城践行竹管引水入府户。”　　　　“既如此，那我以后也要收敛一下脾气。”沈成岚喃喃自语了一句，转而好奇问道：“竹管引水是什么？”　　　　齐修衍将最后一截蟹腿拼放回去，扯过布巾擦了擦手，道：“你不必收敛，如以往那般恣意便好，甚至更骄纵一些也无妨，你们府上，长房惯会粉饰伪装，你们一房和三房又约束自律，就算是父皇，想要揪出一个你们家错处也没有，这样是好，也是不好。”　　　　一个身负开国之功的权贵世家，当家家主功绩显赫，在军中更是极具威信，同时治家严谨，府上子弟勤奋上进安分自律。这样堪称完美的家族，为己所用是福，不为己所用，便是大祸。　　　　今上的信任爱重，从来不是全然的。善疑，几乎是所有君王的通病。　　　　“呃，殿下的意思是，让我做我们家的祸头子？”沈成岚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天青色团花锦袍，再想想自家小小年纪就初露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二哥，由衷生出一股怯意。　　　　自己顶着二哥的名头在外面嚣张跋扈，家里会有什么反应？祖父、父亲和大哥应该会三个人轮流或者群殴她，祖母会念着静心咒拘着她跪佛堂，母亲大概是一边念叨一边哭......　　　　只要想一想这种下场，沈成岚就忍不住阵阵头皮发麻。可是，只要能保平安，沈成岚咬了咬牙，决定干了！　　　　齐修衍被她这副慷慨以赴的模样弄得引俊不禁，“又不是让你学那些纨绔子弟，只是无需压抑真性情，平时态度骄矜一些，该见义勇为就拔刀相助而已，就像你之前那样。”　　　　三不五时地胖揍某某侯府或朝臣大员家的纨绔浪荡子，不止到景国公府告状，最好还要一状告到皇上跟前，让皇上评理。对她来说，最差不过是被祖父、爹爹、大哥松松筋骨，跪跪祠堂佛堂，耳朵遭点罪，沈成岚妥妥的胜任。　　　　沈成岚半吊着眼角细细打量着齐修衍的脸，后知后觉道：“殿下，你该不会是故意坑我吧？”　　　　齐修衍本来就心眼多，上辈子斗倒了兄弟坐上皇位，又跟满殿朝臣们斗了二十多年，一颗七窍玲珑心不知道又斗出了多少窍。　　　　齐修衍莞尔一笑，“怎么会？我只想你活得肆意洒脱而已。余下的，交于我便是。”　　　　沈成岚又深深打量了他一会儿，作罢地叹了口气，“好吧，这个我在行。对了，还没说呢，竹管引水是怎么回事？”　　　　“先吃饭，吃完了咱们去小书房，我仔细说与你听。”齐修衍看着她依旧没有补回来多少肉的尖下颌窄肩膀细胳膊细腿儿，心里有点着急，“晚上让齐嬷嬷给你备些夜宵吧，前阵子病中瘦了太多。”　　　　沈成岚没好意思跟他说，自己自小跟着祖父和父亲习武，筋骨结识着呢，穿着衣袍时看着细瘦，脱了衣袍可是有肌肉的。呃，好吧，从病中到现在，疏于练功，肌肉没剩下多少了。　　　　“不用麻烦嬷嬷和芳苓了，我家向来没有吃夜宵的习惯，我病愈不久，只要白里日按时吃饭，早起练功，很快就会恢复的，殿下不必担心。”　　想到一整只鸡就剩下了自己碗里的这个鸡腿，剩下的都进了某人的肚子，齐修衍只挣扎了片刻就放弃了坚持，把鸡腿上的肉拆下来后，一多半又喂进了某人的肚子。　　　　这两年来，齐修衍养成了晚膳早食，早睡早起的习惯，上辈子生无可恋，早早把自己耗得油尽灯枯，这辈子他打定了主意要跟沈成岚长长久久寿终正寝，是以从饮食到起居，都跟上辈子反着来，两年试用下来，果真效用极好，最明显的效果就是他的身体强健了许多。　　　　沈成岚上辈子这时候还没认识齐修衍呢，自然无从对比，只是她自己跟着齐修衍的作息来，开始不太习惯，但蟋蟀一般彪悍的适应力很快让她从中尝到了益处。尤其是早起跟齐修衍一同打拳练功，时不时切磋一番，每每齐修衍在她手下走不过十个回合，沈成岚便觉得有种找回场子的舒爽感。　　　　头脑计谋拼不过，起码还能在拳脚身手上找回来，何惧！　　　　所谓好话不能说满，十多年后，当沈成岚趴在床上堪比一条翻不了身的咸鱼的时候，每每回想这个时候，都恨不得捶胸顿足悔恨自己当初的天真。　　　　这些尚属后话，且说沈成岚初入十王府，除了互看不顺眼的周老二和梁七，以及素淡得见不着多少荤腥的午膳，还算顺顺当当地过完了小半月，迎来了第一次休沐回家。　　　　心里头揣着齐修衍的叮嘱，沈成岚在这日下学后就草草收拾了个小包袱回家了。　　　　许氏和婆母廖氏早早就候在了二门，远远瞧见甬道上走来的沈成岚，双双脸色一亮。　　　　沈成岚如归巢的小鸟一般脚步轻快地奔了上去，行过礼后自动自觉地将自己的脸凑上去，迎接祖母和母亲的揉捏，然后在两人一迭声的“瘦了瘦了”声中理直气壮地睁着眼睛说瞎话：“是瘦了，跟着三殿下都吃不上两口肉......”　　　　缀在身后几步远的牧遥闻言险些绷不住撇嘴，同时心里愈发惴惴不安，不知该不该私下里向老夫人和夫人禀明。　　　　当晚，沈成岚就被留在了正院里用晚膳，沈思成似是故意赶在饭点前过来请安，顺道也被留了下来，老爷子索性将长房和三房的小子们都唤了过来。　　　　实际上沈成岚这一辈的小子们统共也就六个，老大沈思明是长房的庶长子，是长房大爷当年的一笔风流债产物，从出生起就像一根针戳在大夫人杜氏的眼睛里。　　　　老二沈成瀚，是二房的嫡长子，沈成岚的亲大哥。　　老三沈聿怀，是三房的嫡长子，也是三爷的独子。　　老四沈思成，长房的嫡长子；老五沈思南，长房的庶次子。　　老六沈成澜，二房嫡次子，沈成岚的孪生哥哥，从懂事起就常常没有选择地替她背黑锅。　　　　孙子辈的齐聚一堂，景国公想到日前收到的沈成澜的亲笔书信，拂了拂长须，心下豁然，笑意直达眼底，吩咐厨房多添了几个好菜，其中大部分都是沈成岚爱吃的。这丫头不过离家半个月，怎么看怎么觉得又瘦了！　　　　沈成岚忽想到从齐修衍的小书房里顺来的那本兵书忘了带，见着还有会儿才能开饭，便知会了祖父一声回去取。　　　　折回来时就被沈思成堵在了游廊的一处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