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帝立刻将人传进来，房内压抑凝滞的气氛终于打破，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元德帝不动声色地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犹跪在地上的庞太医，道：“你也起来吧，此事待十皇子病愈后再议。”　　　　话音未落，庞太医脸上残存的血色顿失，险些脱力摊在当场，就连婉嫔也慌了心神。　　　　齐修衍先一步上前接过小林子端着的托盘里的药碗，转身走向床榻时很是嘲讽地挑了挑嘴角。　　　　元德帝起身让开床榻边的位置，坐到桌边看着齐修衍极有耐心地一勺勺喂着尤未清醒过来的小十喝药，双眸微敛，是何心思让人揣度不定。　　　　“常太医，十皇子的病情究竟如何？”眼见着齐修衍手里的汤碗就要见底，元德帝终于打破沉默出声问道。　　　　常轶伦如实回禀道：“启禀陛下，十殿下是身染风寒，加之受了惊吓，故而才引发高热，呛水并不严重，只要退了高热便可无虞。”　　　　可高热的凶险，远比呛水要来得厉害得多。　　　　元德帝蹙眉：“那十皇子的高热何时能退，你心中可有把握？”　　　　常太医几不可察地看了眼床榻那边端着药碗的三皇子，沉吟片刻后郑重道：“幸而赶来得及时，再服用两剂药，仔细看顾一夜，明日一早应当就能退热。只是......”　　　　犹豫了一下，常太医继续道：“只是今夜断断不能离了人看顾。”　　　　小林子跪在榻上，用自己同样单薄的身体撑着主子靠坐着被三殿下喂药，听到常太医的话终是忍不住滚了泪。若不是三殿下及时赶来，主子将会如何，他想想就后怕得厉害。　　　　元德帝看着床榻上的小太监咬着嘴唇无声无息地抖着肩膀泪如泉涌，心头的薄怒转浓，面色愈发冷肃了两分，婉嫔看着只觉得后脊梁骨直冒冷风，硬着头皮开口道：“陛下请放心，臣妾带人亲自守着十皇子，定不会离了人。”　　　　“你还是回去看顾小九吧，动用两名太医，想来受的惊吓也不小，怕是也离不了人，这里就交给老三和常太医。”　　　　元德帝当场驳了回去，婉嫔心下惶惶然，却不敢表露出来，刚应声，门外又传来禀报声，原来是大皇子等人得到消息都赶了过来。元德帝不宣，起身叮嘱了齐修衍和常太医两句，又看了看喝过药后躺下的小十，先一步离开了内室。婉嫔不好多留，也跟着离开了，屋内瞬间清净下来。　　　　始终跪在榻脚下的多宝解脱似的松了口气，三两下爬起来绞了条布巾递给小林子。齐修衍看着哭得脸像个花脸猫似的小林子，脸色缓了缓，对常太医道：“劳烦常太医再给小林子瞧瞧。”　　　　早前就发现他走路有些不便利，只是情况紧急，也不太顾得上他。　　　　上任后第二日当值就被三皇子点名拖了出来，毫无准备之下还得罪了资历深厚的庞太医，老实讲，常轶伦心里是有些不痛快的，不过看着三皇子这般事必躬亲地照顾十皇子，他心里的这点不痛快很快就散了，现下听到这话，神色舒缓着拱手禀道：“适才煎药时微臣得空瞧过了，都是些外伤，不算严重，稍后擦些伤药即可。十殿下已经服了药，稍后药效便会起作用，也不会有大碍，三殿下不必担心。”　　　　齐修衍对常轶伦的医术是很信任的，上辈子他那般玩命祸害自己，常太医愣是让他拖了二十多年，小小的高热定然不在话下。　　　　受宠若惊的小林子听到常太医这般保证，战战兢兢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捏着多宝塞给他的布巾再度跪了下来，虔诚地叩首向三殿下和常太医道谢。齐修衍这次没有拦着他，坦然受下，叮嘱道：“今后若再碰到此类情形，记着，不要和人硬拼，立刻想办法通知本王。”　　　　三殿下向来对自家主子多有照顾，小林子心中有数，但像这样明确的庇护还是第一次听到，不禁又感动出了两泡泪，忙不迭代主子虔心道谢，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做到。　　　　齐修衍看着他鼻涕眼泪一把抓的脸，只觉没眼看，着令多宝带他下去洗漱一番并擦擦伤药，又将常太医请去了厢房暂作歇息，准备稍后再煎药。　　　　不多时，药效发作，十皇子脸上的潮红渐渐消退，呼吸也没那么沉重了，睡得愈发平稳，齐修衍将他额头上的湿布巾又换了一块，此时才算真正彻底松了口气。　　　　“启禀三殿下，婉嫔娘娘派奴婢过来送些夜宵。”刘盛忍着肩膀的抽痛躬身站在门外低声禀报，目光掠过跪在门外廊下的几个宫婢内侍，眼底浮上一抹阴鸷。　　　　齐修衍抬手替十弟掖了掖被角，起身放轻脚步走出了内室。　　　　随着一声低沉的宣召，门口当值的内侍推开房门，刘盛招呼着随行的宫婢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见三皇子的脸色依然阴沉着，刘盛也不敢赘言，陪着小心见了礼，待宫婢们将吃食摆好后躬身告退，全然没有往日里那股子若有似无的懈怠。　　　　齐修衍透过缓缓关闭的门缝瞧了眼刘盛匆匆的背影，嘲弄地扯了扯嘴角，转眼看向桌上的夜宵。白瓷盅盖一掀开，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参香首当其冲。　　　　熬这么一盅药粥，恐怕要用掉半支老参，婉嫔还真是舍得。　　　　多宝和小林子恰好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见到桌上精致的膳食，尤其是那盅看着就和补人的药粥，小林子上前手脚麻利地给三殿下盛了一碗，然后又盛了小半碗缓缓搅拌着散发热气，准备不烫了之后喂给自家主子吃了。　　　　齐修衍上辈子最后几年在常轶伦的严盯死防下几乎顿顿都是药膳，以至于这辈子闻到药膳的味道就食欲不振，将粥碗推到一旁，指了指一桌子的药膳，道：“给常太医送去一些，剩下的你们二人就分了吃吧。”　　　　小林子手上搅粥的动作顿了顿，看了眼内室的方向，低声道：“三殿下，您先用些吧，殿下那边奴婢也伺候着用些垫垫肚子。”　　　　齐修衍寒着目光扫了眼桌上尽是大补的药膳，扯动嘴角轻哼了一声，道：“高热之人服用老参等物，如同泼油救火，非但无益，反而有害，这些东西你家殿下都碰不得，还是由你们代劳吧。”　　　　小林子闻言脸色刷的一白，险些失手砸了粥碗，好一会儿才从后怕中回过神来，心中既怒且怕，又不敢当着三殿下的面再哭，生生将自己给憋得脸色发青。　　　　齐修衍虽不愿为难他，可眼下正是让他们吃教训的好机会，拖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点拨道：“对于小人，务必要防范到底，切不可有半点轻忽怠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十皇子的生母林昭仪是婉嫔的陪嫁丫鬟，婉嫔怀有龙嗣之际，为了固宠，将林昭仪推到了皇上跟前。后来林昭仪承孕，临盆时难产伤了根本，没过五年就殁了。因着林昭仪母子始终住在长福宫，在她病逝后，婉嫔亲自到皇上面前请旨，将十皇子继续留在了自己的宫内抚养。　　　　婉嫔惯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外人或许不知，小林子却再清楚不过，是以三殿下口中所指的小人，除了一宫之主婉嫔娘娘还能有谁！　　　　小林子和多宝年岁虽不大，但在宫中也不是新人了，深谙宫中的腌臜手段，只是今日又切身受了次教训。　　　　这边齐修衍在宫中见缝插针地□□心腹近侍，那边的十王府里，沈成岚因为担心十皇子全然没有睡意，唯恐十皇子的命数有所异变。　　　　芳苓端了碗安神汤推门走了进来，见人还坐在桌边写字，柔声劝道：“爷，适才巡夜的两位校尉大哥上门送来消息，说是大皇子等人已经从宫里回来了，说是十殿下并无大碍，又有咱们王爷照看着，您就别担心了，喝了安神汤早些歇息吧。”　　　　沈成岚闻言双眼一亮，扔下手里的笔长长舒了口气。　　没事就好。　　　　尽管如此，这一晚沈成岚还是没有睡安稳，府里没有齐修衍镇宅，让她总觉得没法踏实。翌日一早，眼皮微肿，眼下明显挂着淤青，芳苓又是冷敷又是滚鸡蛋，还遮了层粉，沈成岚这才勉强有脸走出了王府大门。　　　　十皇子落水大病，大皇子等人昨日没见到人，今日一早便向御书院的讲读师傅告了假入宫，沈成岚赶到御书院的时候连皇子们的面都没见到，只剩下他们几个伴读面面相觑。　　　　皇子们不在，讲读师傅索性安排他们自行练大字，自己则晃去了书库。　　　　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今日的讲读师傅田学士虽然称不上是御书院的老虎，但新来的大皇子伴读陈聪在沈成岚眼里却是一只名副其实的上蹿下跳的泼皮猴子。　　　　田学士不过是去书库拿了本书，前后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有人跑来气喘吁吁地求救：“田学士，不好啦，前院学堂里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