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宿舍门虚掩着,还未进屋,先听见说话声。
“喂,你行不行啊,不行让我来。”
——顿珠的声音。
“和个面,看把你能耐的。”
这是时序。
昨晚还掐架呢。祝今夏站在门外,心道,看来是和好了。
对话还在继续。
“要我说,你们汉族人就是不会做面食。”
“呵。”时序嗤笑,“烙个饼还烙出优越感了。”
“我不止会烙饼,我还能歌善舞,有本事晚上跳锅庄,跟我比划比划。”
“你怎么不去跟新疆人比烤羊肉串,跟蒙古人比摔跤?”
“谁告诉你新疆人就会烤羊肉串了?”
“那谁告诉你汉族人就不会做面食了?”
……
这是又掐上了。
祝今夏轻咳一声,敲敲门,打断了他俩。
厨房里的两个脑袋齐齐回头。
昨晚还因为强要她的伙食费被时序骂呢,顿珠还心虚着,为此异常热情:“呀,祝老师来啦!怎么样,昨晚睡得还好吗?冷不冷?床硬不硬?我们这水声大,没吵着你睡觉吧?”
时序不紧不慢笑了一声:“再吵能有你吵?”
眼看着又要掐上了。
祝今夏赶紧进门,一边说自己睡得很好,一边岔开话题,“你们在做什么?”
早餐很简单,酥油茶,青稞饼,还有一盆下饼的时令小菜。
时序分了些小菜出来,给楼上楼下的老师送去,临走前,朝顿珠使了个眼色。
等他走后,顿珠挠挠头,有些不自在地说:“祝老师,那个,昨天的事……”
他有点磕巴,还没说上两句,脸已泛红。
身为学校里最年轻的老师,头上的哥哥姐姐们更多时候其实把他也当孩子,凡事让着,做错事也一笑而过。
不等他多说,祝今夏抬头笑道,“昨天怎么了?”
然后是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怎么,校长跟你告状了?”
顿珠一愣,“告什么状?”
“告我一时手残,把他碗给洗坏了啊。”
祝今夏在桌上左右看看,拿起时序座前的碗,指指那细小的缺口,“就这只。”
顿珠接过碗,不知不觉就被岔开了话题,听她说起自己如何不爱干家务,又是如何把碗给摔了……
门外不知何时回来的时序,端着空盆站在楼道里,倚在门边摇头。
这傻小子,道个歉都虎头蛇尾。
时序进门坐下,瞄了眼对面正襟危坐的人,“你吃好了?”
祝今夏点头。
她的面前还摆着半只饼……太硬了,她干噎了几口,实在吃不下。
时序十分自然地拿过她剩下的半只饼,三两下吞了。
???
祝今夏震惊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盘子里那么多饼……”
“是你说吃不下了。”
“那也不能吃我剩下的啊!”
时序一口饮尽碗里的酥油茶,抬头对上她的视线,“这里没那么多讲究,我只知道不能浪费粮食。”
他的眼里没有尴尬,没有窘迫,显然也并不认为这个举动和亲昵有关。
祝今夏忽然词穷。
等她一言难尽出了门,时序后脚拉住顿珠,“道歉了吗?”
顿珠一愣,懵了。
哎?
本来是要道的,只是才刚开了个头,话题就不知不觉跑远了。
他试图辩解,被时序点了点脑门。
“多动动脑子,人家是给你台阶下。”
时序点到即止,看了眼顿珠还懵逼的脸,慢条斯理笑道:“算了,汉族人虽然不能歌善舞,但咱们大肚。”
顿珠:“……”
这他妈拐个弯还能怼回来,你可真够大肚的!
——
祝今夏的支教生涯从旁听开始,而旁听的第一节课,便是时序的数学课。
学校人少,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
她抬头看了眼教室上方的牌子,“你教六年级?”
“六年级?”时序笑笑,“我教六个年级。”
“……”
这是真不把人当人使啊。
祝今夏欲言又止。
时序:“想问就问。”
“那我就冒昧问下了,那什么,你工资应该很高吧?”
时序面无表情跟她对视几秒钟,转头往教室走。
要问一周里学生们最讨厌的日子,周一必然名列榜首。要问最讨厌的课程,数学当仁不让。
而周一加上数学课,很好,德芙和下雨天都没这么配。
但今天不同,新老师的到来给兴致缺缺的六年级打了一针鸡血——即便她只是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方,和大家一起安安静静听完一整堂课。
或者说,是睡完了一整堂课。
首先是上课铃响,时序出现在讲台上,全班进入死气沉沉的状态。
等他告诉大家这节课有新老师旁听,教室里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孩子们自发地鼓起掌来,尖叫的尖叫,拍桌子的拍桌子。
这让祝今夏从后门进来时,有种自己在走红毯的错觉。
此刻若有bgm,那必然是当仁不让的《万世巨星》。
在教室后方,时序给她安排了一张空座,桌上还摆着签字笔和听课本。
一直到时序喊上课,值日生叫起立,大家都还在兴奋状态,高呼“老师好”时,像是无数尖叫鸡。
时序故意问:“你们很高兴?”
大家齐声回答:“高兴!”
“又不是第一天上我的课,这么高兴做什么?”
“是看见新老师高兴!”
有人补充:“你要是不在,我们会更高兴!”
哄堂大笑里,时序气定神闲,“这么高兴,不如写套卷子助助兴?”
哄笑立马变成哀嚎。
“不想考试就好好上课。”时序很快进入正题,翻开课本,“今天学圆。”
祝今夏也打开笔帽,翻开听课本,进入了久违的学生模式。
环顾四周,教室陈旧但干净,没有大学课堂里的多功能设备,一切都是最原始的状态:黑板,粉笔,和时序擦黑板时,空气中纷纷扬扬的白色粉尘。
身后是花花绿绿的板报,本期主题与消防相关,左下角卡通形象的消防员咧着大嘴在灭火。
无端让人想起那段早已逝去的岁月。
只是在祝今夏的童年,讲台上的老师可比时序要苍老得多。
她支着下巴,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校长。
平心而论,过分英俊了。
哪有数学老师长这样的?明明她从小到大经历的都是白胡子老头,戴个小眼镜,说话时还口沫四溅……
要是数学老师们都这么英俊,她还学什么外语,早就是诺贝尔数学奖得主预备役了(如果世界上有这个奖的话……)。
祝今夏倒是没有侮辱数学老师的意思,纯属白描手法下的个人经历。
台上的时序翻开课本,戴上了手边的眼镜。眼镜是银色边框,镜片折射下,略显凌厉的眼神化作知识分子的严谨,生人勿近的气质也收敛不少,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