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医院不及在家方便,没有降温的冰盆,孟归期半夜热醒了好几次。陪床的青梅怎么也不肯用风扇,只道夫人吩咐过的,不能着凉。要坐在旁边给她打扇子,孟归期也不能同意,夺了扇子自己扇。 扇着扇着人便睡着了,不多久却又热醒了。如此反复,精神也折腾没了。王婉仪第二日一早来医院还当她病了,叫杨慧云给她把把脉。 “没有大碍,约莫是没休息好。我给你做个安神的香囊,晚上休息的时候放在枕边必然能睡得香甜。” 她没事,王婉仪就放心了。嘱咐青梅黄桃二人照看好孟归期,她就离开了。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比较多,姜家老宅那里她要去一趟,故去的那位与孟家祖上有些交情。本该孟云旌与她一同去悼念的,但是褚良玉又恰巧在这个时候遇刺。顾德霖上门来请孟云旌去当中间人,因此只得她一人去了。 杨慧云帮孟归期请了假,又同她讲了些学校的事情,也未多待,她还要赶回学校去考试。 她这样热心帮忙反倒是让孟归期不好意思。 青梅把茶几上的茶盏收拾了,拧一块半湿的毛巾擦干净。不以为意道:“天底下哪有无缘无故的好,杨家小姐必定对小姐有所图,小姐该防着她些才是。” 19岁的姑娘,长长的辫子梳在脑后,红色的发绳绕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秀还显稚嫩,但说起话来却是一副老气横秋过来人的模样。 青梅是苏北人,老家闹灾荒时一家子逃到南京,她弟弟生了病,没钱没粮就把她卖了。自小早熟沉稳,不像黄桃那丫头,整日来笑嘻嘻没心没肺的。 瞧着青梅三两分钟就把病房收拾的赶紧整齐,王婉仪和杨慧云带来的东西都规整的很有条理。是个聪慧的姑娘。 孟归期莞尔:“青梅,我教你识字吧。” 青梅摆弄花枝的背影僵住。 识字啊,想都不敢想呢······ 孟归期说做便做,她从床上蹦下来,耷拉上鞋拦住过道里一个护士,“护士姐姐,帮我找一些纸笔来可好呀。”顺道拿了桌上一大串葡萄塞到护士怀里。 护士抬头看一眼病房号,原是孟家的千金,院长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她和对面308室的病人。 她殷切笑着道:“孟小姐稍等,我一会儿就送过来。” 青梅不安地扭着手里的抹布,“小姐,还是别了,我笨,学不会,别浪费了金贵的纸笔。” “不学一下怎么知道自己笨的。” 孟归期推开窗,太阳露出地平线,橘色的光芒下树叶尖的雨珠颤巍巍可爱的紧,一点也无昨日狂妄的模样。 拿掉青梅手里的抹布,指着窗外道:“阳光正好,天清气朗不用来读书习字多浪费是不是?” 青梅懵懵的点头,今日天气好,不冷不热,微风清凉。 护士来得快,笔墨纸砚具齐,还问孟归期要不要给她搬个书桌来。 “不用不用,有没有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有的话还请小姐姐再帮个忙,回头这些要多少银洋一道给你。”孟归期本想几张纸两支笔先简单教一些,没想到护士能整的这般齐全。 护士连连摆手,“不用给钱,院长叫我送来的。孟小姐有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院长?昨日见过,孟云旌还叫她喊许伯父,两人是多年的老友,曾一起留学。 “替我谢过许伯父。还劳姐姐再帮我跑一回。”说完拿了两个果篮给护士。 趁这空隙孟归期把靠窗的桌子收拾了一下,拉两把椅子来教青梅怎么拿笔。送来的有钢笔也有毛笔,毛笔初时用不大稳,钢笔就比较好掌控些。 “小姐,我是不是太笨了些,多好看的字啊,被我写得这么丑。” 孟归期先教她写自己的名字,正楷,规规矩矩,方方正正。怎么瞧都好看的不得了,青梅再一看自己写出来的,顿时觉得羞愧。 孟归期安慰她:“哪有一拿笔就会写的,那我还用每天练字干什么,你说是不是?” 怕打击她的积极性,孟归期叫她先学着用钢笔写。 钢笔比软趴趴的钢笔好用些,青梅本就聪明,看了几遍就记住了笔画,“青梅”两个字也写出了模样。 等护士送来了书,青梅已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两人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的认真。听见敲门声,青梅先是一惊,迅速起身站起来。见来人既不是孟云旌也不是王婉仪和吴嬷嬷才松了口气。 吓死她了,被人看到丫鬟跟主子坐在一起,可不得赶出去。 “请问你是?” “在下褚良玉,特来答谢孟小姐的救命之恩。” “沪上镇守使褚良玉?”孟归期问。 “正是。”褚良玉不意外她会知道他,毕竟傅春生可是她的叔叔。 孟归期心里滋味复杂,她何止是知道啊。 南北势力错综复杂,其中南方闽皖看戏,浙沪联手对付江苏的顾德霖,双方蠢蠢欲动,就差一个举大旗发兵的借口。这时褚良玉在南京城遇刺,现成的借口送到了浙江督军手里。 于是一顶谋害刺杀沪上指挥使的帽子扣在江苏督军顾德霖头上,引发了江浙之战。顾瑀和受父命出战,击败浙军,一举成名。此后才被人成为少帅。 人现在被她救了,那顾瑀和的少帅······ 正想着顾瑀和,人就到了门外,同来的还有孟云旌和顾德霖。 这下,热闹了。 孟归期默默地躺回床上。 几人都不说话,一时间小小的病房里很是安静。 顾德霖自忖刺杀一事与他无关,自然不会开口低这个头。更何况他心里还觉着这是姓褚的和姓孙的联合起来陷害他的阴谋。要不是恰好被阿期救了,指不定要给他扣个大帽子。 褚良玉呢,他是正儿八经的革·命·党出身,向来看不上顾德霖这类从前清官僚转变来的,嘴里说着自由平等国家主权,还不是老一派的作风。得亏孟云旌手里的绳子拉得紧,不然袁氏复辟时顾德霖铁定是要跳出来的。 两人不开口,自得孟云旌这个中间人把面子做起来。 几个大男人杵在孟归期的病房不大合适,于是孟云旌就引着人去了外头。 落在后头的顾德霖踢了顾瑀和一脚,顾瑀和往外走的步伐便止住了,看向病床上的孟归期。 “可好些?” 孟归期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怎么长大了反倒更叫人担心呢,有些事自有人去做,你一个小姑娘万一出了意外,让二叔二婶怎么办。他们可就你一个掌上明珠。” 他拿起一个青梅刚洗好的苹果削起来,“这次要不是阿木看出情况不对,你跟褚良玉还不都得······ ” “顾少爷喝茶。”青梅高声止了顾瑀和欲脱而口的不吉利话。 顾瑀和看了她一眼,“一会儿喝。” 专心削手里的苹果,也没再说孟归期。两人关系不如从前亲密,怕说多了她会生气。 说起当日的情形,孟归期也后怕,“晓得啦,以后会注意的。”救人可以,自己的命不能搭进去。 她能明白,顾瑀和自是高兴,小姑娘虽然偶有任性,但依然是跟在他后头的听话小尾巴。削好的苹果放到孟归期手里,“瘦了,多吃点,可不许学姜淑宁减肥。” 姜淑宁有一个洗不掉的小污点,去年发育期的小姑娘身体发胖,为了好看闹着减肥,结果把自己饿晕了去。自觉十分丢人,谁也不许说起这个。 姜淑宁刚走到病房外,别的没听到,就听见最后五个字,顿时炸毛,“姓顾的你说什么呢你!”随手就把自己的小包扔过去。 顾瑀和微微偏头就躲了过去,身后花瓶倒地,应声而碎。 他冷眼淡淡一扫,姜淑宁的怒火就好似撞到了冰水瞬间浇没了影子。 脑子一热就忘了顾瑀和是个大冰山,分分钟能把人冻死的那种。她往孟归期身边挪了挪,梗着脖子气弱的说:“谁叫你在背后说我的。” “阿期实不该与姜二做朋友,整天跳脱没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叫人看了便觉轻浮没定性,没得把你带坏了。” 得,不让背后说,改为当面说了。半分没给姜淑宁面子,可把她气得不轻。 她冷哼一声:“你好意思在这里教训我,也不看看你那个好女朋友交得什么朋友。你们害的阿期被全天下人笑话不够,还要在班里欺负她。怎么着以为自个儿就要嫁进督军府了,还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成!” 顾瑀和皱了眉,问孟归期:“可是陈琳达为难你?” 姜淑宁呛道:“不是她,还有谁。”宋南月的朋友里就她跟孟归期同班。 孟归期把姜淑宁往后拉了拉,也没替陈琳达隐瞒,“说了几句难听话。你俩分手了吗?因为我?” “与你无关。” 这话听来有歧义,顾瑀和随即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分手不是你的原因。” 顾瑀和自嘲地笑了下,两人出身有差别,生长环境也大不一样,她锐利坚强的性格吸引了他,却也因此伤到彼此,时有误会。 就好像他嘱咐阿期不要去做危险的事,不要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人,阿期明白他是在关心她。换成宋南月,便会觉得他在怪她做事不自量力。 感情的事情,孟归期就不多嘴了,不是因为她就最好。只是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她活得好好的,男女主还是跟剧情里一样分手了。那孟云旌呢,孟家呢,还会倒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