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疏臣用完晚饭将碗一推便做甩手掌柜,孔赋忙屁颠屁颠地收拾好杯盘。 就在这时姚阔掐着点就来了——不能不掐点来,再来迟一步,这姓应又得挺尸了。 这厮吃饭不能打扰,睡觉不能打扰!关键是他一日十二个时辰排的满满的除了吃就是睡,如果有事找他,就必得抠着吃和睡那个临界点的缝儿过来......姚阔真心觉得应疏臣很不是个东西。 忒不是个东西! 果不其然,这厢才掀开帘子,姚阔一眼就看到打着哈欠,拖着脚步一寸一寸往床榻挪的应疏臣。 就像吃饱喝足的大猫,顺了顺毛,懒洋洋地就要回窝。 ! 这他娘的真的是打得郎国毫无还手之力的应疏臣? 姚阔心中悲愤异常。 “应公子”,眼看着应疏臣已经挨到床边了,姚阔赶紧收起悲愤的情绪,上前阻拦,“且慢,且慢”! “怎么说”?应疏臣微眯着一双写满困意的桃花眼,低头看着他。 姚阔不自觉后退两步:应疏臣比他高一个头,离得越近意味着他跟应疏臣说话时脖子就得仰得越高。 “这个”,姚阔搓了两下手,犹豫了片刻才道,“我才起兵那一会,在金戈台点兵的时候,你跟我说的那事儿还,还有记得吧”? “金戈台点兵”?应疏臣皱眉想了想,然后点头:“有印象。不是跟你说,要给我安排最好的帐篷,最好的饭食,没事别打扰嘛”! 说着,他蓦然一笑,然后拍拍姚阔的肩膀,表扬道:“你做的不错,我在你这吃得饱睡的暖,都不想回去了”! ...... 姚阔感觉心口一窒,被他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不是这个事,”他咬牙瞪眼,“你那会儿说手上有一批粮草要卖给我”! “哦——”应疏臣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说完,应疏臣转身准备就寝,好像他姚阔此来的目的是为了考验他应疏臣的记忆力是否正常,现在考验通过,他就可以睡觉了。 姚阔想死的心情都有了,赶紧一把拉住他,仰着脖子哭丧着脸:“现在还能卖给我吗”? 应疏臣低头看看被他一把攥成抹布的衣袖,毫不客气地将往后一拽,将衣袖从姚阔手中解救出来,然后才似笑非笑道:“奇了,之前想卖给你不要,现在怎么后悔了”? 之前?姚阔在心中暗骂,战前我粮草准备充分,需要你卖给我?你的粮价还那么高?我吃饱了撑的? 尽管在肚子里已经将应疏臣的列祖列宗问候了个遍,姚阔脸上却挤巴挤巴,挤出一个见到祖宗的孙子样:“是啊,当初以为准备充足,现在才发现有点捉襟见肘,估摸着这仗一时半会儿打不完......粮草还得补充些”。 应疏臣这回不再嬉皮笑脸了,抱着双臂,站在榻前,一本正经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姚阔,看得姚阔提心吊胆,一颗心蹦跶蹦跶着就要从嗓子眼里往外蹦。 大帐中有些闷,姚阔不自觉地扯了扯衣襟,瞟了一眼应疏臣,又赶紧将腰板挺直。 此刻的他浑身上下写满了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我不心虚! 为了显示自己不心虚,姚阔很有胆色地用他那大而漏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应疏臣,想了想,这厮忽然开窍,梗着脖子补充道:“你这粮草来路也不正,除了卖给我也没有其他通路”。 这话说的不错,应疏臣手中确实有一批粮草:当初他打郎国禄江南九州的时候,就如蝗虫过境一般,将江南啃食了个遍,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抢掠过来的粮草兵器钱财,他私藏了很大一部分,没有上缴。至于上缴的那一部分,很快就被江南新上任的沈都督很不要脸地给要了回去——为了建设新江南! 换句话说,当初打郎国江南所得的物资没有一星半点落在宣国国库中,这事儿姚阔多少知道点,为此姚阔还难得同情心泛滥,怜悯了一下宣朝廷,摊上这么些个强梁似的臣子,太悲哀了! “行吧,看着你我目的一致的份上,就卖给你把,给你打个折,一石粮食八百文怎样”?应疏臣终于开口。 “八百”!姚阔激动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弓着腰,咳嗽了半晌,脸胀成了紫茄子,犹自垂死挣扎,“之前,之前不是说六百吗”? “没听说过乘火打劫?”应疏臣笑得理所当然,“你之前不缺粮食,我求着你买,当然价格低了,但是现在你急缺粮草,我还不坐地起价,还真当爷傻啊”? 说完,应疏臣微微弯腰,拍着姚阔的背,给他顺气,笑得春风满面:“您这些年敛了那么多钱财,放那也没用,要是没命了带到棺材里,你棺材也装不下,这年头,灾荒连年,战乱不休的,敛财容易,粮食却紧缺,你可想好了”。 姚阔梗着脖子扎个纸老虎:“谁说我缺粮草了,我就以防万一,多储存些。以防万一懂不懂”! “哦,不缺啊,那你慢慢再找卖家吧,或者扎紧裤腰带等一等,等到秋天粮食收上来,也就差不多了”,说完,不再给姚阔任何机会,应疏臣动作麻利地跳上床,哧溜一声就钻进了被子。 ! “缺!缺!缺!我缺!你起来”! 孔赋回来,刚刚走到账外,便被这样一声带着哭腔的狮吼吓得原地跳三跳。 茫然地四下望一望,他叹息着摇摇头,确实缺,一个缺德一个缺心眼! 姚阔暗暗磨牙,自打应疏臣来到他的营中,他经常做这个动作,最近总觉得后槽牙被磨平了很多嚼骨头都没那么利索了。 “八百就八百!”看着应疏臣笑眯眯地坐起来,姚阔双眼血红,拼命地攥紧拳头才能勉强压下想要扑上前去掐死他的冲动。心想着,先顺着你,等仗打完了,有的是时间掐着脖子叫你把我的钱吐出来。 就在这时,孔赋掀开帘子走进帐篷,迎接他的是姚阔一双充血的眼睛,刀子一样恨不能从他身上刮下来一片血肉来。 孔赋赶紧摸摸鼻子贴边站。 姚阔甚是无趣,回头,悻悻地问应疏臣:“粮草你怎么给我运来”?。 “你安排渠道,自己派人去取,我只负责卖,不负责押送。不过不是我说,你的士兵有点太废了,要我帮你运输看守也可以,每石粮食,你再额外付我一两......” “不用”!姚阔气得两撇胡子从嘴角以一个很刁钻的角度斜飞而起,很具有观赏性。 应疏臣嘿嘿笑了半天,然后勾肩搭背,将姚阔的背拍得砰砰响:“开玩笑的,咱俩目标一致,都是为了给那言珏找不痛快,就不要在这里窝里反了”。 姚阔气哼哼的,懒得搭理他,随口问道:“你怎么就看言珏不顺眼了”? “他”?应疏臣笑道,“他强抢民女,抢了我大姨家表妹家丫鬟的哥哥的小妾,我咽不下这口气,非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姚阔瞧着他,面部有些扭曲。 “怎么你不信”?应疏臣挑眉问。 “信,信”!姚阔指天誓日,心里想我信了你的邪! 信?此时孔赋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袖中掏出来一封信,上前递给应疏臣:“大人,今日来信”。 见姚阔伸长了脖子望来,应疏臣笑道:“我家小妾给我写的情书,要看吗”? 姚阔赶紧起身走人,连跟他再多说一句话的欲望都没有了,每次都是火急火燎地来找他,然后肝疼胃疼脑仁疼地离开。要不是看在打仗还需要他的份上,早就将他拆成七七四十九块丢进江里喂鱼了。 见姚阔离去,应疏臣躺回榻上,将信随手丢回给孔赋:“删繁就简,一句话概括说给我听”。 “这个”,孔赋汗涔涔,“这是沈都督的来信”! “哦”,应疏臣接回,“那不用删了,他那惜墨如金的,再删这信该残废了”。 果然,打开信,信纸上只有四个字:七日限归! 字迹浓纤折中,劲骨丰肌,不愧是宣朝赫赫有名的书法家才能写出来的。 但是这么金贵的四个字显然没能让应疏臣赏心悦目: “娘的!杀人越货头点地的事我来做,坐地收钱稳赚不赔的买卖他来做,还好意思催我回去?什么叫过河拆桥,这厮就是”!应疏臣愤恨地将那薄薄的一张信纸揉吧揉吧丢进了火盆,犹自不平道:“老子在敌营舍身忘死地帮他抢粮坑人,他翻脸不认人,沈商他就应该改名叫奸商!” “这个”,孔赋挠挠头,他向来爱做和事佬,“大人您在这边已经逗留够久了,朝中传旨要您回呢,您要是再这么着,六殿下恐在朝中为难”。 “所以说老子不愿意回去,看不惯朝中那些人的嘴脸,还是在外头快活”,应疏臣歪着身子,顺便翘着二郎腿,嘴里哼哼唧唧,“沈五不太好说话,他说七日就七日,还真不带一点还价的”。 “大人,这个,沈都督也是为难,为你遮掩了这么些日子了,总不能叫您永远待在郎国不回去啊,上头颁下旨来,他也不能不从。” “胳膊肘往外拐!”应疏臣对孔赋翻了个白眼,想了想,复又摇头啧嘴:“这边是已经差不多了,该坑的该骗的,也没什么意思了”,他抬头看孔赋,“哎,书呆子,你说,我们这七日去哪儿玩”? 玩?孔赋一个哆嗦。 不待孔赋回答,应疏臣换了个姿势,伸直了身子,将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晃着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自言自语道:“四天时间来回一趟郎国帝都应该差不多,还有三天时间,可以玩一玩。” “哪一种玩?孔赋胆战心惊问得小心翼翼。 应疏臣的玩有两种,有一种是游山玩水的玩,还有一种是搞七捻三的玩,而别人从他的面部表情上是完全看不出来,他说的是哪一种玩。所以每次听到“玩儿”这个词,孔赋都如临大敌。 “到时候再看”,应疏臣目光灼灼。 烛光落在他漆黑的瞳孔上,跃动出兴奋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