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儿喜欢热闹,何况今儿个府里又是办这样的夜宴,连王爷都来了,可儿被绊住也是情有可原的。”落霞一边斟酒一边说着,看不出悲喜。
“这弦逸王爷也是奇怪。素闻他喜独来独往,不惯这些应酬,竟没想到今年却一反常态,到了我们府里,也是奇事一桩了,估计要传为京城奇谈了。”
“这世上之事芸芸,本就有万般可能,许是王爷转了性子也未可知。”落霞一边说着,一边给林萱斟好了上好的桂花酿,“小姐,落霞先敬你一杯,祝福小姐事事顺意,身体安康,与姑爷能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林萱会意一笑,“多谢。”说罢,举起佳酿一饮而尽。
桂花酿的味道极是芳香醇厚,回味甘甜,林萱饮罢,又自斟了一杯,举杯相邀,“你我虽主仆相称,但对你、对可儿,林萱均视若自家姊妹,只望你早日解开心锁,日日开心。”
落霞不是不感动的,有多久了,自己没感受到家的温暖了,林萱于她,是恩人、是知己,如今更像是亲人,只是此时此刻,她的心还是如此沉重,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接触到眼前林萱关怀的眼神,心之所至,落霞不由叹道,“多谢小姐,落霞不会让您操心。”
林萱心疼地看着落霞,她瘦小的身躯下背负着多少苦难过往?
落霞感慨地说,“今日府里这般热闹,落霞已许久没有过过这么热闹的除夕佳节了。”
“确实比往年更热闹些。家姐前些天刚封了皇后,那些王公大臣、亲朋好友少不得要过来拜贺的。”一朝得道,鸡犬升天,身在官家,这种拜高踩低、见风使舵的行为也是常有的事,林萱并不觉得稀奇,只淡淡应道着。
“大小姐如今贵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咱们府里更是莫大的荣耀,平日里常听可儿将皇后娘娘过往种种挂在嘴边,咱们府中的丫头婆子们出门都觉得自己脸上有光。”
林萱苦笑,是荣耀么?这般的荣耀,在外人看来确实是无上的荣光。可即使如家姐一般已贵为皇后,她那枷锁一般的皇后生活也是迫不得已的罢。再看自己的父亲,虽已位极人臣,但处事更是要万般小心,每走一步皆如履薄冰。
见林萱默然不语,若有所思的样子。落霞不由轻问,“小姐似乎对这些荣耀不以为意?奴婢所说,有何不妥吗?”
林萱摇摇头不置可否,此时月光清透,她倚靠窗前,凝望夜空,眸中有丝缕轻愁,轻叹道,“落霞,你知道吗?这浩浩夜空,漫天繁星之中,最闪亮的那颗星星是流星,然它划过天际,却连痕迹都是一闪而过的,而世人都说那是扫把星,岂知那扫把星也曾有过最辉煌、短暂的美丽。”
林萱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家族是一闪而逝的流星,只是自小生长在朝堂官宦之家,祸福相依的事情已听得太多,见得太多,心中不免凄寒。
“流星?扫把星?”落霞乍听此言,非常诧异。
林萱点点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太过耀眼,否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如沈御史,只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往日的风光便不再了。”
“沈御史?”落霞轻问。
“是的,沈御史沈瑞当初论江南私盐一案,名动一时,得皇上恩宠,可前一阵子,却又因替兵败的四王爷求情,触怒皇上,当今圣上震怒之下便将沈御史砍了头,沈家五十二口人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为奴的为奴。”
这是血淋淋的现实,这样的现实如此残酷不堪。真真是一朝不得帝王心,万般功绩皆浮云。
林萱不禁双手捏紧手中青玉盏,指节发白,胸中有难以抑制的愤慨。
“小姐,您这是在替沈御史不值?”
“是大大的不值,只是面对这样的结果,又能如何?蝼蚁尚能偷生,然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身在帝王将相家,看似风光,实则是最不得自在的所在。如今,我们林家看似表面风光,然这种风光又能维持多久?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如果可能,林萱多希望自己只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跟自己相爱的人坐看风起云涌,品味一生的细水长流。那日他说,“不若与你游历名山大川”。那,也是她心底的奢望。
思及此,林萱仰首再饮桂花酿。
青青琉璃盏,跳跃着幽烁的光芒,仿佛女孩家纤敏的心思。灯影朦胧,落霞也缓缓执起杯中佳酿一饮而尽,那眼角一滴清泪隐隐约约,隐在灯火明灭之间,并不曾为外人所见。
夜色深沉,黑夜有化不开的浓重,落霞又斟了酒,方转了话题,“今夜除夕,若是姑爷能来就更好了。”
林萱心头一滞,自那日梅园一别,与陆云竟已有二十多日未曾见了,古人说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林萱算是尝到了。此时此刻的他,是否如她一样,也为相思所熬。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期再朝朝暮暮。短暂的分离未尝不是件好事。”林萱的脑海浮现出他策马迎风的身影。
“小姐和姑爷的救命之恩,落霞永世不忘。那一日,若不是小姐和姑爷相助,落霞如何还有今日?”落霞轻轻言道,仿佛在述说很久以前的往事,如今再提起,真真恍如隔世。
是的,这么多年来的种种、秋心湖畔的真心相对,林萱是不会忘的。
两杯桂花酿下肚,林萱的身体已暖暖,落霞的双颊也绯红,说着体己话,二人更是亲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