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为兄感同身受。”
卢节也遥望星空,“我爹在前方作战,为人子嗣,若说不担心,自然不可能。只是……时也命也。我等生于这个年代,若不能有所担当,便是枉读了多年圣贤书。实不相瞒,为兄此次过时,还身负家族使命……算是为了家吧。”
他说到这里,扭头望向公孙越,“说实话,为兄此次有些不地道了……此前在家中听闻子度说起楼桑村之变,为兄便假借告慰刘家亡灵之名,让我卢氏一族暂避蛾贼锋芒,前往涿县了。未曾想,又听说了你在此破敌的消息。为兄为一己之私,让你家触了霉头……”
刘正摇了摇头,“兄长过虑了。我爹会如此,是我的缘故……在这方面,我是不信命的。我信因果。有了因,很多事情才会发生,就好像你身负家族使命,便是因,让卢家迁去涿县,便是果。中间参杂了多少其他的因素,不过是推动的作用,但主因还是在于你代理族政,你要为卢氏负责。我爹也一样……其中缘由我不便细说,但……都是我的错。”
他扭头沿着城墙望向南面的夜幕,“如今我上战场,也算完成遗命,回头便好好守孝……其实正也明白,这份孝我爹不能感受到了,宽慰的多半是我自己罢了……人死了,真的什么都弥补不了了。”
“所以要太平,要平定蛾贼。”
卢节望着星空,目光深远,“大汉有此一劫,也是因果……我虽儒家门生,倒也觉得佛家的因果之说大道至简。所以为兄不想他日也后悔未能在父亲身边尽孝,未能再与你把酒言欢……为兄决定了,随你一同出征,也好早日平定乱世,让我爹能够清闲一些。”
他望向公孙越,朝着刘正说道:“方才我也听甘兄说了,你似乎有意让我护送元起公的棺木回去?此事就交给子度吧。他此次南下,原本便是受了伯珪的命令。如今麾下人马护送我卢氏门人前往涿县了,他也是要回去的。”
“伯珪兄?”
刘正闻言挑了挑眉,望向公孙越。
“正是家兄。在下公孙越,表字子度,见过兄长。”
公孙越抱拳道:“家兄此次担心卢家被蛾贼针对,便派遣我等前来劝说子章兄北上避难。子章兄此前得知的楼桑村之事,也是我等前去寻找家兄口中的玄德兄查探到的……敢问兄长,不知玄德兄如今何处?越打探良久,还一无所获。”
刘正目光眯了眯,“前些日子老师自雒阳来信要我前去投军充当军师,家父与我商量一番,便将此等机会让与了他。如今六七日的功夫,快马加鞭应当是到了冀州,至于是否与老师相遇,我也不得而知。”
“哦?”
卢节有些意外,随后想起刘始的为人,叹道:“元起公对玄德果真是视若己出,二十余年如一日……”
公孙越目光闪了闪,随即朝卢节抱拳道:“既然如此,越也打算随军一同出征,他日见了玄德兄,代家兄寒暄一番,再回去禀报。还得劳烦明伯传个消息了。”
他说完目光扫向刘正,心想如此悍勇的三兄弟,不管兄长为何看走了眼,自己怎么也该结交一番,便是为了公孙家考虑,也该将自己这枚鸡蛋,投放到追随刘正抗击蛾贼的篮子里了。
“呃……伯珪和玄德的情义一如既往啊。”
卢节怔了怔,赞叹一声,随后朝明福嘱咐了几句。
“如此,刘某在此谢过二位。”
卢节摆摆手,“哪里谈得上谢,都是为了大汉罢了。”
公孙越与卢节既然有自己的考虑,刘正自知自己这些人不懂排兵布阵,也乐于见到有人加入,听着朱明等人的哭闹声,他便与卢节公孙越又说了几句,就告辞过去。
“主公,某家还能再战!某家宁愿死于战场,也不愿回去枯等伤寒发作,枉死床榻。”
赵犊靠坐在马车上,望着一旁的棺木,目光含泪,“霍奴今日会不顾性命挺身而出,想来是不想牵连我等,也想战死沙场,成就他神将美名。某家亦有此志向。某家与他一样,前半辈子烂命一条,原本又受蛾贼蛊惑犯了大错。如今迷途知返,只想赎罪,不想让这条烂命平白承受了神将的美誉。”
“主公,郭某也是如此。”
“周某一条贱命,得主公宽恕,也想……”
赵犊、郭宵、周宇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刘正深吸一口气,红着眼喝道:“够了!”
声音荡开来,周围不少人望了过来,赵犊三人当即闭嘴,脸色愧疚而不甘。
关羽拄着拐杖过去拍了拍刘正的后背,张飞扶着关羽,宽慰道:“大哥,你莫生气。他们便是一时胡话。如今身受重伤,还真能跑过去不成,绑回去就得了。”
“三东家……”
朱明躺在马车里,侧身探出头,望着瘸着腿的关羽,张飞丧服左肩膀的血迹,还有刘正微微瘸腿的姿势,神色不忍道:“恕朱某直言。我等都是贱命一条,近日侥幸得主公与二位东家的青睐,才在这场战斗中扬名。我等的本事,自己是知道的……如今有此名声,着实受之有愧。何况我等身中数箭,又有刀伤在身,更有伤寒缠身的可能,便是甘大哥有土药方,也不能完全防止。若过几天伤口烂透流脓,或是热病发作,伤寒爆发,那等听天由命的场面,不若真的死在战场……”
“然后你觉得死得其所了!”
刘正突然大喝道,“那怎么不直接自杀算了!”
他扭头朝着关羽大喊道:“刀来!”
“德然……”
甘始劝慰一声,关羽与张飞也怔了怔,“大哥……”
“主公恕罪!”
朱明目光含泪道:“可我等还是想陪着你们再战……战场艰苦,你们三人的伤势,若是伤口发疮,有个好歹……”
“那就滚回去帮我找人!帮我去召集医师方士,研制药材!就他娘的想着死!要你们何用!”
刘正大吼着,捂着胸口隐隐裂开的刀伤,怒不可遏道:“打仗很光荣,很光荣是吧?光宗耀祖,流芳百世!都他娘的狗屁啊!”
“死了什么都没了!我告诉你!你成了别人口中念叨的名字,过百世千世还在流传,可到时候有人说你与反贼为伍,其实就是个内奸!也有人说你就是狗屎,无论你有多好,到头来通通被人否定,你觉得好吗?!再回过头说,后世怎么说你,跟你有一毛钱关系!你活着才跟你有关系!”
他拍了拍霍奴的棺木,又指了指刘始的,还有此次守护县令耿秋伊等人死去的士仁七人之中的三个人的棺木,又指向易水上漂浮的宛如星河的河灯,“还没死够吗?!还没死够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