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来自幽州的信我的确看到过,便是询问慈明叔父在汉滨如何,如今瘟疫横行,还要慈明叔父与你们保重身体。我见对方自报家门,对你们的踪迹有所耳闻,便与其他信笺木牍一同放在慈明叔父的书房里了。只是……女荀,幽州刘氏分布甚广,族人甚多,还不知那涿县刘始是何许人也?你可曾在慈明叔父口中有所耳闻?女荀,女……”
“我去书房。兄长别走,我马上来。”
听着荀采匆忙的脚步声,思及这几日她神色郁郁,心神不宁,荀爽又望了眼阴瑜离开的发现,心情便也跟着阴郁了,进门问道:“通若,幽州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听你口气,似有隐情?”
“慈明叔父。”
说话的是如今暂理族政的荀衢荀通若,拱手喊着荀爽叔父,其实年纪比荀爽还要大上一些。他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迎着荀爽进正堂,神色有些凝重道:“此前幽州来过消息,说有一汉室宗亲率领七人破蛾贼数万,那人也是涿县刘氏。”
荀爽整个人骤然绷紧了些,心跳怦然,却没有说什么,进门的时候,一干兄弟与后生晚辈已经迎了出来,他便也与众人笑着打过招呼,接受着众人的寒暄,以及对他这番隐士生活所带来的成就的褒奖。
荀衢还在说话,“还有消息称,那汉室宗亲之父也叫刘始。刘始死于涿郡故安,死前效仿帝王,赐自家儿子夺情起复。若是同一人,那这封书信既然收了,便得派人过去悼念。”
荀爽怔了怔,这时有个年近二十长相英俊气度不凡的年轻人迎上来,朗声笑道:“六叔,有关符号之法,如今大兄已然修整完毕。六叔果然宅心仁厚,竟将这等名声归于我等。只是彧受之有愧,便不掺和了。那符号之法彧也看过,看似稀松平常,自有妙处。若普及此法,他日便无人断章取义,惹……”
接下来的话他已经听不清了,耳畔里一直回响着荀衢的话语,“只是……唉,那刘氏子孙原本有此不世之功,当建功立业,平定乱世,却不想,身染伤寒。被那刘始夺情之后,第二日他拖着病躯出征南下,此后便销声匿迹了……许是死了也说不定。可惜了啊,如此栋梁之才……”
啪!
身后木牍掉落在地,砸得脆响。
荀爽看着眼前众人沉寂下来,还有人望向他身后,发出“女荀,你怎么了?”的关心声,扭头望去,就见自家女儿身躯僵直在门口,脸色惨白,眼眶泪珠莹莹,“通、通若兄长,你,你是说……”
“女荀,何故如此?”
荀衢疑惑了一句,突然避让开来,就见荀采跪倒在地,朝着荀爽哽咽道:“爹爹……女儿,女儿……”
知子莫若父,知父亦莫若子,荀采知道,如今刘正生死不知,刘始身陨仙逝,她一个妇道人家,在荀爽眼中,要代表荀氏过去涿县悼念,便不合适了,只得跪地恳求。
众人连忙避让,有人前去搀扶,被荀采推开。
“他可能死了……”
荀爽想起阴瑜,想起夺情起复,再想起早年死于伤寒的几个兄弟,以及以往目睹过的刀剑劈砍负伤之后痛不欲生、状若疯魔的凄惨模样,目光复杂道:“不见……不是更好?”
“女儿……心意已决了。”
荀采抿着嘴,固执道。
那心意已决自然说的是姻缘之事,荀爽闻言气愤道:“荒唐!你是我荀家人!”
“六哥,到底怎么了?”
荀八龙荀旉问道,荀爽却置若罔闻,就听荀采不依不挠道:“女儿还是汉家人……我荀氏也是汉家人。如此忠义之士,为我大汉安定让子嗣夺情起复,却死于非命,不该前去悼念吗?”
“那也轮不到你!”
荀爽拂袖大喝,脸色涨红道:“平日教你学识,并非让你裹挟大义要挟为父!如今你如此举止,又是一派胡言,成何体统!”
“儒教礼法,春秋大义……再给女儿十年,必能胜你百倍!”
荀爽神色一滞,荀采脸色决绝,神色凄楚道:“可女儿学了那些又有何用?若委身他人,有那等诡谲之地,便是不忠!女儿心中另有他人,便是不义!那等死绝之地,无人叩门,无人耳语……”
“你……”
这番有些露骨的言论让荀爽气得咬牙切齿,荀采还在说,“无人慰藉,便如枯水之泉,无人以沫相濡!”
荀采叩拜,郑重其事地求道:“女儿恳请爹爹,让女儿北上!若是不准,请爹爹赐女儿白绫一条,亦或匕首一把,毒酒一杯!爹爹高兴,便是三管齐下也未尝不可,女儿甘愿受领!”
“岂有此理!”
众人一阵劝慰询问,荀爽置之不理,越想越气,抬手抖得袍袖晃荡,“如今兵荒马乱,民不聊生,我便是前去,说是冒着性命之危也不为过,你不在家安分守己,还想过去……你提前来此,已是至你大哥、公达、伯旗于南阳兵乱之中,如今更要随我北上,不合礼法不说,还以这等不忠不孝之言威胁于我?!”
他深吸着气,怒道:“先祖荣光,发扬儒家,致使汉室对我荀氏多有青睐,如今党锢解除,陛下屡次招人,我等为何不去?你家中数位叔伯因党锢一事身死,你莫非不知?我等尚且可以凭着刘公子那番功绩前去悼念,以示文人惺惺相惜之礼。你若去了,让陛下如何看待我荀氏?他会以为我荀家上下对汉室宗亲如此敬重,竟连女眷都待在身边前去探望,那皇室更应该如此了!”
“到时诸位叔伯兄弟若再推拒,致使朝堂震怒,你担待得起吗?便是不说天恩浩荡……但凡士人,见我等连你一区区女子都违礼待在身边前去悼念,以为我等有报效朝廷之意,被我荀氏推入阉人环伺的火坑,你叫我荀氏如何自处?!我等迫于无奈方才有这番明哲保身之举,你这一去,便是将我等推入万劫不复!荀采,你好大的威风啊!”
“六哥……”
“慈明叔父……”
众人对这一幕不明所以,只得劝慰一番,名叫荀彧的年轻人从旁走过去蹲到荀采面前,“女荀,何至于此?你告知为兄,为兄帮你另想办法。做这等寻死觅活之事要挟六叔,成何体统?快起来,六叔所言之事你好好考虑一番,若到时皇室介入你的姻缘一事,反倒不美。你给为兄一点时间,为兄帮你说上几句,六叔仁义,也好……”
“他之仁义,只为苍生社稷;他之仁义,只为荀氏千秋延绵;他之仁义,只为你这等王佐之才……死人,他是不会仁义的!”
荀采目光通红落泪,面对着荀爽愈发气愤的表情,语调强硬道:“那符号之法,乃刘公子所创;那定国安邦不世之功,乃刘公子所创;那大义道理乐意与采讨论之人,唯刘公子一人耳!公子才情,采已拜服!爹爹顾念他身死不予父母之命,采已应了!”
“荒唐!来人!给我把她关起来!快关起来!身中邪术,不知悔改,还胡言乱语!留你何用,留你何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