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蔡予与李成商讨的时候,县衙里张轲早已得知了情况。
张轲原本就在后院面见卢俭柯亥,事情发生后,除了鲍家,其余四家人都赶了过来希望他作为说客向刘正求情,别的人他或许可以避开,卢氏与新任太守有旧,自然不能不见,何况蓟县那边过来的是刘焉妻子的侄子费伯仁,又带着刘焉信物,他又哪里敢得罪。
费伯仁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当时就跟在鲍儒身后目睹了刘正发飙的场景,等到了解来龙去脉,这时朝着张轲诉苦道:“张县令,费某着实冤枉。那时便是我家姑母来信,说是姑父不日便要自雒阳回来,叫费某与刘公子好好熟络熟络便回去复命,然后那鲍公韬问了一句费某是否办完事情就走,费某自然是如此说了,何曾想那鲍长明自以为是还请张县令一定要帮费某正名啊!”
“卢某也是如此!刘公子夺情归来,又要守孝,我等前去悼念元起公,在此等刘公子已然十天半个月,还差这一两日?卢某哪敢有这般逾礼的行径!那鲍长明实在粗鄙,卢某不过是应和了费兄一句,结果张县令,你与刘公子多有来往,此事还得帮帮我等,这等冤屈若是被天下人知晓,卢某可真无颜回去见家中父老,唯有一头撞死了。”
“那鲍家厚颜无耻,恃强凌弱,我等忌惮他门下客僮,这才敢怒不敢言,哪想刘公子竟然误解,我代郡蔡氏一向恪守礼法,怎会在人守孝期间如此失礼,今日遭受牵连”
“颜家虽是商贾,自有风骨,我等与”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众人吵得县衙内不可开交,张轲一脸同情地安慰几句,让人引着他们到后院招待一番,随后托辞派人去打探情况,回去房间后却是笑得前仰后合。
卢俭一直待在房间,只听到外面吵闹,这时自然疑惑,待得张轲哭笑不得地说清楚始末,他也跟着笑了笑,随后更加疑惑地望望张轲与柯亥,“德然兄以往便如此多智?”
“那倒没有。”
张轲脸上还有敛不去的笑意,语调却有些感慨,“昔日贤侄的手段还颇为青涩,奇招是有,心性却有些怯懦,便是老夫都尚能看出几分破绽。如今那心性啊,截然不同了”
他长叹一声,“此番夺情,想必大有提升。明目张胆地得罪卢氏与刘刺史,手段还能做到滴水不漏不同以往咯。”
“柯某倒是觉得主公一向如此。”
柯亥附和道,掰着手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望望卢俭,迟疑道:“卢公子不担心自家名声?不觉得主公是怒到不顾一切?”
“呃,习惯喊德然兄了,我若是喊主公,柯统领还会觉得我介意吗?何况,此事对我家也没什么损失,德然兄意欲何为,家父明白后自有定夺。”
卢俭说着,瞥了眼柯亥的手指,柯亥有些尴尬地放下手,“简先生自苏悦身上得到的启发,说是想事情的时候做一个动作能够脑子灵活一点,我等便都跟着效仿都是粗人,不如二位聪明,不过,还挺管用”
“这个有趣。我在太学时便遇到过几位同窗想事咳,往后再说。”
卢俭目光一亮,察觉到此时的氛围不对,急忙敛容,低头沉声道:“先不管德然兄是否多智恕卢某无礼,他昔日愚钝你们是没见过。不过至少此事于德然兄而言,大有裨益。张伯父什么打算?果真上书伯珪兄、刘刺史,乃至朝堂,还是”
“自然要做。我家贤侄既然说了,哪有不做的道理?你方才也说了朝堂的变故,此事令得阉党亲善贤侄,从而让圣上开一面,重开仕途都有可能。老夫不但要做,还得做的彻底,让百姓都知道此事,给贤侄评评理。”
张轲笑容满面,目光微冷,“那鲍家耍了我等这么久,害得老夫都差点失信贤侄未能照顾好他的家眷,不借着此事弄得鲍家家破人亡,以此告诫其他士人,老夫怎能甘心?”
也在这时,门外有人叩门,“张县令,衙门口鲍寿鲍长明击鼓鸣冤,状告鲍儒鲍公韬恶意行凶。”
张轲嘴角一抽,“他不是受伤了吗?”
“此时还流着血呢。只是看他行迹,只怕不会罢休。或许会死在”
“荒唐!宗亲的事情回去宗族讨说法才对那鲍公韬在吗?没拖他回去?”
“不在,听说昏迷了。倒是鲍家也来了人,看模样与鲍长明无关,倒像是也为了张家庄的事情过来。”
张轲嘴角牵起一抹冷笑,“那便好。你派人请那鲍寿先回去,便说我等抓捕鲍公韬还得一些时间,他若不走,你便说道一番利弊,送走再说。再请几个神婆跳傩戏替他治伤!记得,能跳多久是多久!”
“喏。”
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卢俭青涩的脸蛋微微僵硬,“俭若是没记错的话,涿县如今不兴傩戏了?”
“嗯,自打瘟疫得主公那些石灰控制,便不兴这个了。”
柯亥点点头,张轲苦笑道:“哪里控制了,有没有效也未可知,许是结束得早也未必。反正传出去,还是要给贤侄博个名声。不过呵,老夫的目的倒真是请神送那鲍寿归天。”
见卢俭脸色有些不舒服,他摆摆手,“不说这事。我稍后还得去应付那四家人。贤侄的事情,我这边会安排,农庄里,有蔡来朝处理,也不需要你搭把手。既然你要忙找张曼成的事情,柯统领,给子德在蔡家三兄妹的住所隔壁安排一间,再派个心腹,说不定有事还得劳烦你代为传话。子德,你平素便以老夫的侄子身份出现对吧?这事我会在家中安排好,不会出了纰漏。”
张轲顿了顿,皱眉道:“话说回来,你见多识广,豫州话能听懂吗?”
“豫州人杰辈出,太学中也有不少同窗是豫州人,俭学过一些。”
“好。你顺便帮我试探试探那三兄妹的家眷,这事让柯统领路上跟你说。待得晚上我便不过来了,到时候会去向贤侄说起见你的事情。”
卢俭颔首,蒙上脸戴上斗篷帽子与柯亥出去,在后门遇到自衙门口绕道过来的朱明,两边打过招呼,便各自分开。
一路在马车上听着柯亥说起蔡家三兄妹的情况,卢俭脸色玩味,“这三人抓的好时机,能在农庄缺人之际便做些力挽狂澜的事情,又是来历不明,倒是值当你们忌惮他们绝对是为了德然兄过来,只是还得探探到底是带着善意还是咦,这名字?豫州”
身处太学,其中的氛围自然不一样,虽说没有达到融会贯通的程度,但饱览群书之下,自三人的姓名中发现一些蹊跷绝非难事。
卢俭皱眉思索了片刻,目光灼灼,听着柯亥询问,却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随后到得名为贤彰街的街道,柯亥与一户宅院的管事打过招呼,安排卢俭住下,卢俭便让柯亥领路朝着蔡家三兄妹的住宅过去。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宅院口一株两人多高的槐树下,三名女子与两名少年正带着几名孩童坐在那里。
那三名女子衣着朴素,却各个颇有气质,为首的三十来岁,此时怀中正抱着一个婴儿哄着,另外两名女子中一名十六七岁,看着稚嫩,神色之间却带着一丝沉稳老练,只是一眼,卢俭便心跳加速,毕竟自柯亥的介绍中,那蔡姑娘必然是此人无疑,回想着那番事迹,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仰慕。
不过他毕竟颇有修养,而且少年心性也让他有心避讳这么无礼的举动,只是盯了几秒之后,便看向那二十左右的女子,也在这时,他目光一亮,脸庞上唯一露出来的双眼明亮无比。
“那年长的妇人便是蔡家大嫂,两名少年郎一个十三,一个十二,都是她与蔡家大哥的孩子,你看,他们不像是木讷之人,却只会说豫州话另外那二十来岁的妇人,是蔡来朝的妻”
“姓唐?”
“呃,卢张公子知晓?”
这一路柯亥也只说了蔡家三兄妹的情况,此时还是第一次谈起对方的家眷,听卢俭说起,他也不由神色振奋。
“知道。不过”
卢俭只觉得浑身汗毛耸起,内心隐隐振奋,“此事还得柯统领保密,便是德然兄也不能知道,不过从今日开始,你需要加派人手保护,万不可出现一丁点的差错。”
“张公子这是”
“你便不用知道了,待得时间一到,自然知晓,只要保护好他们便可。这伙人,哈,哈哈”
卢俭有些荒诞地摇了摇头,嘀咕一句,“世人只知王佐之才,却没想到他家中大郎竟然如此善藏,三十余岁,偏偏在这商贾之道中才寻得些许乐趣也是有趣。”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闪亮地望向望过来的蔡孰,拉了拉斗篷,“柯统领,还请你代为引荐。张某还得考校考校,才能识破蔡家三兄妹的真身!”
“如此甚好!”
柯亥心头震动,只觉得这卢俭十七八岁的年纪果然不愧是卢尚书的子嗣,见蔡孰笑着抱着一名一两岁的孩子迎过来,急忙过去抱拳道:“蔡姑娘今日休息?”
“嗯,身体有些不适。而且二位嫂嫂照顾不过来,妾身便回来帮衬几天,已经与二哥请过假了。”
蔡孰瞥了眼神神秘秘的卢俭,“还不知这位”
“蔡姑娘,在下张俭张子德,今日过来投靠我家伯父,哦,我家伯父正是涿县令张轲张公舆哈,张某不才,对蔡姑娘却也有过一番了解,今日你我有幸成为街坊邻居,还不知,蔡姑娘可否赏脸一同吃个饭?待得吃完饭,你我赏赏月做做诗,亦或讨论四书五经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