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慕课自命不凡,而是在所有人的眼中,生来游牧的他们就是要比汉人弓马娴熟。
草原是他们的天下,在草原上,人数相当、装备相当,就没有人能够赢过他们。
纵使是如今汉家军中最厉害的公孙瓒,以往也并不是没有在他们这些马背上的民族手里吃过亏,更别提普通的汉民,更别提还是他们的数量远超对方的情况下。
但方才那些汉民在他与叔父举起弓箭时没有胆寒、没有惊慌,反倒还在大笑。
他以为对方疯了。
当那汉民躲过箭矢,斜着身挂在马上,挽弓射箭,他还是以为对方疯了。
他以为对方是为了保险,怕一支箭射不中一个人,但射两支箭的时候力道互相影响,又岂是那么好控制的,便是连他们这些从小摸弓的人在战斗时都不会去做,这个人又怎么可能做到?
何况他还不会躲吗?
他们擅长射箭,也擅长躲箭,他们比那两个汉民更能在马背上做出各种姿势躲箭,更遑论这是一同发出的两支箭,更遑论他们的距离慢慢拉开到一百五十步开外,这是弓箭的威力开始减弱的距离,也容易判断方向做出反应。
当然,这么愚蠢的一招,想来他都不用躲。
然后箭来了,他惊愕地发现那箭真的可能射中。
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也确实没有射中他,只不过,被射中的是马。
箭矢刺进马的眼睛,令得马匹偏转方向、跌倒在地,鲜血爆开、视野晃动的那一刻,慕课吓得魂飞魄散。
当他倒在地上,看到身后同样栽倒在地的叔父,看着同样被射中马头的马匹,更是被吓破了胆。
双箭齐发,箭无虚发
箭神!
他所知道的汉人中,上一个拥有这样的能力,或者说,是被传得拥有这样能力的,还是三百年前的上谷太守,箭神李广。
但那毕竟是传说,眼前却确确实实出现了这样一个人。
他被吓破了胆,心中将以往让他敬佩不已的郁筑鞬骂了个狗血喷头,要不是叔父拉起他就跑,看着刘正接近,他很想跪地求饶。
而当他看到力大无穷、骁勇善战的郁筑鞬在远处被一刀砍下马的时候,他还是停下脚步,再也不想走了。
他很绝望,不仅是那些兄弟长辈在长枪下衣衫染血、倒地不起,还是叔父此刻脸上的凝重表情,让他回想起了刚刚叔父倒地后直接拉着他逃跑的画面。
这说明叔父也很害怕,也说明这些汉人真的很厉害。
毕竟,这位叔父不是真正的叔父,而是他们上谷、代郡一带所有鲜卑部落青年口中的叔父。
在汉人的读法中,叔父叫智郁筑鞬,比郁筑鞬多了一个字,而同样比郁筑鞬拥有更多的是,叔父是大人轲比能部落的人,更是大人的心腹护卫,能征善战阅历深厚,弓马也是一绝。
但此时来的只是一个人,叔父却害怕了,连打都不想打,还把后背留给了骑马的对方,那他们两人还有什么希望求生?
望着慕课的胆战心惊,智郁筑鞬握住手中的弯刀,深吸一口气,双腮的肌肉耸动让他有些狼狈的脸庞显得锐利了一些。
他望了眼郁筑鞬那边的战况。
此时山谷那边的骑兵已经冲到了战圈附近将那二十几人包围了起来。
只是从一群游走的骑兵中,依稀可以看到战圈中一道人影红脸长须,手中大刀悍勇难当,那人策马所过之处,到处都是人仰马翻。
偶尔还有另一道人影大叫大吼着率人破开包围圈冲出来,那人已经下了马,一根长矛近乎是推着马匹冲破包围圈,每当将一名族人打翻下马后,看着族人被他的同伴拦下、刺死,他的笑声都带着酣畅淋漓的意味,很是疯狂。
智郁筑鞬看着那些人的配合默契,想着刚刚听到的呼喊声,想到以往听到的传闻,再看那道已经接近的人影黑马银枪,脑子里忍不住想起大半年前因为拜访的一人听到的传闻,也想起当时自己脸上的荒谬与轲比能对他的告诫。
黑马踏破草地如风而来,长枪光泽熠熠。
更远的地方,有近十名族人快马加鞭地跑过来,另一边,也有两名汉民冲锋过来,他望着其中一道中年人有些熟悉的面孔,目光变了变,扭头又看向那几乎快要冲到身前的骑士,握刀的手一动,双腿也跟着一动。
“噗!”
弯刀插入草地,一声厚重的跪地声更是让慕课怔了怔。
视野里,叔父智郁筑鞬突然跪下,而且高举起双手,跪拜大喊道:“慕课,让他们停手!快!我们投降!投降了!”
叔父竟然跪下了?
竟然投降了?!
慕课愣了愣,见智郁筑鞬再次大喊,立马仰头三声狼嚎,与此同时,那骑手纵马擦肩而过,来不及收回的长枪几乎擦着脸过去,吓得慕课腿一软倒了下去,在智郁筑鞬的提醒下,却仍然忍痛坚持狼嚎,紧跟着,智郁筑鞬也吼了起来。
“啊呜”
长啸之后有短啸,紧跟着又是一声长啸,这个代表撤退的吼声糅杂进兵器交锋、马蹄践踏地面的声音中,让刚刚侥幸不死、被族人揪出包围圈的郁筑鞬望了眼智郁筑鞬那边,见两人已经能够被族人救下,愤怒不已地大吼道:“进攻!给我杀!杀光他们!”
撤退?
怎么可能撤退!
他被一刀连刀带人掀翻在地,现在脑袋还疼!
好几位叔伯兄弟也被那二十余人杀死!
最重要的是,对方却根本无人死亡!
就算也有人受了伤,就算还有几个受了重伤,但还不够!
他要让他们都去死!
尤其是表现最悍勇的的那个红脸大汉和那个长得文雅却表现最狂野的持矛大汉,就是他们两人,不知道重伤、杀死了多少族人,一定要让他们死!
但也在这时,嘹亮的号角声骤然响起。
“呜呜呜”的声音断断续续持续了好久,却分明代表着放下武器投降的意思,郁筑鞬愣了愣,望着远处吹号的那人。
整个部落都知道这个号角声属于轲比能大人的部落。
在如今叔父到来的情况下,有资格吹响这个信号的也只有属于轲比能大人部落的叔父。
那声音代表着属于轲比能部落的骄傲,号角一响,万人臣服。
但这时的号角,分明代表着向这些人投降!
怎么可能?!
他神色惊骇,无法理解,只是部落里的其余族人,还是统统与那些人分了开来,还在持续不断的号角声中,迟疑着跳下马,放下了武器,跪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