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骑便是用来冲锋陷阵的骑兵。
但幽州突骑,却富有特殊的意义。
当初光武帝刘秀受更始帝刘玄的命令,领大司马事,北上黄河督领河北,幽州冀州刚好是豪强割据之时,还有人起兵称帝,也让当时兵少将寡的刘秀处境极其尴尬。
正是那时的上谷太守耿况之子,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耿弇调集上谷、渔阳上万突骑,平定在邯郸称帝的王朗及其部下,而后刘秀更是调集当时的幽州十郡突骑,收拢河北盗寇兵马,拥百万之众登基称帝,与更始帝分庭抗礼。
也正是这件事情,让幽州突骑在那时闻名天下。
于是刘正此时说起,卢植也免不了心跳加速。
卢植不是不知道,当初袁隗让刘虞领大司马一职,就是在提醒刘虞效仿刘秀三兴汉室。
因为刘虞的仁义,袁隗等人也相信刘虞不会称帝造反,必会忠心汉室与董卓分庭抗礼。
虽说有民心所向的原因,刘虞能将幽州战乱在几年之内平息下来,也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贤臣良相。只是他终究太过妇人之仁,疼惜百姓到竟然连一点战事都不想发起,致使幽州除却公孙瓒手下人马以战养战、精锐无比,其余刘虞掌控的麾下各郡部队,全都不曾经过血水洗礼。
这样毫无经验的部队,便是各个胸藏兵甲,有兴汉之志,碰到董卓手下身经百战的凉州、并州铁骑,又怎么可能胜利?
卢植甚至已经预料到,这次关东军合谋诛杀董卓,想来也做不到万众一心,再加上关东诸多儿郎都说不上百战之师,到时候绝对不可能在战场上决胜负。
能保住同盟已经是万幸,兴许还会因为内乱,以及兵卒羸弱的问题,让董卓逍遥法外数年这个想法,倒也是结合以往刘正所说的“群雄逐鹿”做出的判断,却也是结合实际情况。
老话说“关西出将,关东出相”,关东各地的百姓,本就不如关西民风彪悍。
四年前黄巾之乱,看似关东各地也经过战火洗礼,真正作用的却是朝廷军与胡骑部队,而朝廷军如今在董卓手里,凉州、并州各地骑兵与胡骑要么叛乱,要么交好董卓,至于幽州胡骑
卢植想到这里,对刘虞就有些恨铁不成钢。
虽说刘虞休养生息也没有做错,可战事不兴,就算幽州成为天下粮仓,逢此乱世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任人宰割。
老实说,要不是刘虞为名声所累,本身品性也不像富有野心,卢植甚至觉得刘虞是在托时间,等到董卓谋害皇帝谋朝篡位了,刘虞再名正言顺地称帝。
这事仅凭猜测也无法坐实,但公孙瓒交恶刘虞一事,卢植没有挺身而出劝慰安抚公孙瓒,其实也不单单是想要激起刘虞的野性,让刘虞磨炼麾下部队,也是想要震慑刘虞,以免刘虞真的心怀异心,便以为无人可以掣肘。
这种内耗虽说极其不明智,可民风彪悍之地,并州、凉州尽数归董卓掌控,淮水、泗水那片出的可不是骑兵,幽州骑兵作为如今唯一有可能抗衡董卓麾下铁骑的兵种,再不磨炼,可就真的要放任董卓倾覆大汉了。
这时见刘正表露心意,卢植在念叨一句后,激动地俯身靠在案几前,还张望了几眼紧闭的门窗,肃然道:“造了多少三宝了?”
三宝便是马镫、马蹄铁和马鞍,当初造完这三样东西,柯亥从密道带回,刘正给卢植看过,卢植一见到就将这三样东西称为骑兵三宝,想的也是一旦用出,对整个中原来说,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紧巴巴的过日子,也攒了几万套了,都放在几处隐秘之地。”
见卢植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激动得愈发红润,刘正笑了笑,“老师,学生来时路上想到对抗鲜卑复起突骑,让朱明派人叫公达上来,书信中也顺带着问了文若兄与公达一句。既然见不了刘使君,还有可能跟鲜卑打,要不要这次让仲辅兄与子远兄带几套过去给那些汉室忠臣,算是见面礼。这么大的人情,我觉得不管是我依照白身的身份前往汇合,还是往后,总有用到的时候,你以为呢?”
“好!很好!”
卢植点点头,也不知道在好哪件事、哪个人,随后又与刘正讨论起来。
与此同时,距离书房五六丈的过廊上,已经二十一岁的卢俭负手站在廊檐下,抬头仰望书房之上的天空。
夕阳西下,云霞如火如血,触目所及之处,土墙、梁柱、青草、谷桑红得醉人。
稍许干燥的暖风扑面,衣袂轻摇,带着不同于正午灼热的温度,卢俭那张有些成熟稳重的脸随之微微闪过一些冷冽。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他收起心情,片刻后,有托盘出现在身侧。
扭头间,夫人步氏微微曲腿行了一礼,朝着房门紧闭的书房遥望了一眼,“夫君怎么不进去?”
夫人很美。
尽管只是粗布衣衫,纤细窈窕的身躯如拂风弱柳,毫无汉人印象中一直存有的胡人粗鄙野蛮的形象,反而如同幽州以南的女子一般温婉灵动。
那张十五六岁的脸,也不同于一般胡人的宽阔,看着很是柔和,望着书房的眼睛眨啊眨的,流露着好奇与激动,还有些许紧张,那带着少女复杂情绪的俏脸有着不同于汉民的异域风情,加上流利的幽州话,连他有时候都真的很心动。
为什么不进去?
他心中暗暗重复一句,觉得这时的夫人真的很不懂自己,望着托盘中的酪酥,伸手拿了一块,“爹与德然兄谈正事,我又哪里能够掺和进去。”
酪酥入口,酸味也在口齿间蔓延,见步氏微微望了眼缺了一块后有些不饱满的酪酥盘子,卢俭笑了笑,“德然兄又不是外人,不必依照贵客之礼来对待。”
酪酥是胡人日常生活的必备品,也是贵客临门后的款待食物之一,卢俭随意地拿了一块,却让步氏仔仔细细张望了盘子好久,总觉得不够满,更紧张了,“家人远行归来,那也需要善待啊。而且,妾身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的兄弟呢。大哥与伯珪兄、玄德兄要事缠身,不便过来,德然兄便是他们的代表。妾身也想表现好一些,也好他日能够让你诸多兄弟知道我的好,也不会看轻夫君。”
“德然兄又代表不了大哥他们。”
“会传的啊。”
“不会。信我。爹与德然兄一讨论便会忘乎所以,只怕等他们出来,都融掉了。这样,我稍后找机会送进去,你回去和娘继续接待云长兄他们。”
“啊?”
步氏微微失落,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乖巧地点点头,“那好。你说的对,妾身小人之心了,德然兄君子之风,怎会胡乱传妾身的为人?妾身去照顾小毓,顺便听云长兄和益德兄讲故事,晚些时候煮好了饭来叫你们。”
“去吧。”
卢俭笑着点头,看着步氏脚步轻快地消失在转角,敛容脸色阴沉,望着酸人牙根的酪酥片刻,又望了眼紧闭的书房,深吸了一口气后,端着托盘走向后院出口。
待得出了门,去附近民宅里与智郁筑鞬聊了一会儿,被智郁筑鞬热情地送出门后,卢俭拿着空空如也的托盘扫视一眼街道上的百姓,随后走向一间药铺。
药铺主人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人,见到卢俭,便眯着眼笑容满面地将人迎进了后院。
此时后院的阴凉处,有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正躺在席子上乘凉,蒲扇在怀轻轻摇曳,卢俭跪坐到一侧,那中年人笑起来,“子德不去迎客,跑这里来做什么?”
望着托盘上的红漆,卢俭有些烦躁,“环顾家门,无一人得我心意,不来这里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