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靖身旁,正有一名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说着什么。
那年轻人衣着简陋,长相却格外儒雅,便是面对刘虞与邹靖,谈吐依旧毫无怯懦之感,显得颇为从容。
在他身上,此时正有一股幽然的香气飘散到刘虞和邹靖的鼻尖,那香气仿佛有着特殊的魔力,让人闻之精神安定。
也不知道年轻人又说到了什么,刘虞的目光汇聚光泽,随着思索时眼眸下意识的眯起,常年位居高位之后蕴养的凌厉气质难得一见的显露出来。
邹靖的目光随之躲闪,还有些钦佩身旁这位年轻人的从容,一想到对方“王佐之才”的美誉,结合此时对方的不卑不亢,以及口中事无巨细又骇人听闻的计划,心叹果然有几分名副其实的味道。
不过,这个念头终究只是分神恍惚之下的产物,到得收敛心神,邹靖叫苦不迭,觉得身边这人简直比刘正还要难缠,甚至更要麻烦。
毕竟年轻人姓荀,叫荀彧,是荀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也因为荀彧的背后代表着闻名遐迩的荀氏,显名于外,碍于荀氏的面子,刘虞也不会严惩荀彧的口不择言、胡作非为,可这并不代表着牵扯其中的自己可以逃过责难,邹靖一想就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回家打探动向,直接过来汇报了,兴许就碰不到对方,也不用引荐对方过来,更是不用听到这种足以让他丢了官位,乃至丢了性命的计划。
待得荀彧说完,书房里沉默了许久,半晌后,有声音幽幽地响起。
“文若,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刘虞的脸色显得有些平静,但邹靖知道,刘虞一向喜欢笑,尤其是面对下属与晚辈,一张笑脸总是让人如沐春风,反倒是平静,那就说明有问题,而平静的时间越久,越是说明刘虞真的很生气。
荀彧拱手正色道:“明公,彧便是在说功在千秋,让明公名垂青史的大事。”
“名垂青史”
刘虞慢悠悠地念叨一句,直视荀彧的眼眸,“我便是什么都不做,一样能名垂青史,为何要听信于你,陷整个幽州于战火之中?”
他望了眼案几上的地图,“刘某好不容易将幽州经营起来,如今中原凋敝,百姓无处安生,幽州便是他们的乐土。你知道你这个想法会让多少人受难吗?便是如今客居涿县的你,都可能随着这个计划的急转而下,死在其中。”
“乐土?”荀彧似笑非笑道:“不见得吧。若真是乐土,德然何以去找轲比能要个公道?田约何以在上谷郡受鲜卑劫掠?辽东太守公孙度,又何以不听明公的号令,敢私自屠灭辽东百余豪族?辽东自秦以来,便是幽州的领土,明公如今身为幽州牧,总领幽州事务,又是当朝大司马,总领天下兵马,又何以连区区太守都不能心悦诚服?”
邹靖微微变色,刘虞却面不改色,语调平静,“你在说我掩耳盗铃?”
“彧若当真怀有这等心思,定然直抒胸臆,毫不私藏。明公素来有容人之量,彧仗义直谏,又有何惧?”
荀彧洒然笑道:“乐土之说,幽州上下定然无一人不赞成此等说法,相较于其余各州,如今幽州各处也是一派祥和,类似郁筑鞬那等事情,已是极少。老实说,荀某自知所说之事,可谓特例。只是,这便不是在藏污纳垢?一幅上等的画上突然被滴了一滴小小的墨汁,明公当真觉得这滴墨影响不了整幅画的品质?”
“可我总不能因为这滴墨,便要改了整幅画,改不好,整幅画便毁了。”
“那便请精于作画之人。”
“精于作画的,还要忙着修改更大的一副画。”
“呵,是那作画之人与明公颇有间隙吧?”
见刘虞语塞,邹靖偷偷拉了拉荀彧的衣袖,荀彧置若罔闻,继续道:“可作画之人不止一人啊。明公,画总有旧了坏了的时候,你就当真甘愿这幅画传下去,他日没人能够休整?信不过别人,怕人起了贪心,又或是将画搞砸了,那便找个能信的画手,亦或找能信的人培养。”
刘虞还是沉默,荀攸见状,有些谦卑地叹气道:“明公,实不相瞒,彧与许多人一样,未尝没有觉得明公有昔日殷商之前的儒人风范。”
殷商之前的儒人就是给人祭祀的术士,为了赚钱仰人鼻息,阿谀奉承,性格柔弱至极,这分明就是一种讽刺,邹靖闻言急忙喝道:“文若!还请自重!”
荀彧拱手还要道歉,刘虞突然哼笑一声,随后望着荀彧大笑起来。
荀彧愣了愣,邹靖也不由一怔,刘虞抬手按在地图上,目光灼灼地瞪着荀彧,“好一个儒人风范!文若,我且问你,你这番说辞,到底是为谁在说?”
荀彧心头有了某种预感,笑容谦卑地拱手道:“明公明鉴。彧求见明公一事,德然还真不知情。”
邹靖呼吸一滞,望着地图嘴角微微抽搐,没有刘公子参与也就是说,这荀文若的野心,比刘正还要强啊!
刘虞也愣了愣,随后开怀大笑道:“好!甚好!邹校尉,将文若引去见赵别驾,封辽东太守,授太守印绶”
“主公!”
邹靖大惊失色,辽东太守,跟公孙度争?
“谢明公!彧便不劳烦校尉了。”
荀彧却急忙施礼,也不等邹靖,随即起身躬着身子急退离开。
“文”
邹靖喊了一声,见荀彧溜之大吉,一脸惊骇地望向刘虞,还要求情,就见刘虞望着案几上的地图苦笑不已,“这荀文若当真是要了我的命他刘德然还知道权衡一番,此子竟然叫我吞并鲜卑、扶余和高句骊”
刘虞望向邹靖,一脸苦涩道:“邹校尉,刘某的性子当真如此羸弱不堪?值得他如此下猛药激将?”
邹靖很想说是,但察觉到刘虞的言外之意,也有些振奋,“主公当真要对公孙度动兵?”
“尚未决定。”
邹靖闻言一愣,就见刘虞意味深长地笑道:“看他们这些后生晚辈啊。我这软骨头,顶什么用?嗯,还得仰仗邹校尉这等身经百战之人从旁协助他们了。”
邹靖大喜,随即跪倒在地连连称诺,刘虞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挑眉问道:“对了,他方才进来时,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他来之前当时正在见谁来着?”
“黄邵。”
邹靖说得委婉,刘虞笑了笑,脸色莫名地嘀咕道:“就是公孙瓒嘛这么避讳干什么。刘某当真不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