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中,牛车停在一处黑暗的巷子里,没有点灯,雨水自车窗、后门、前帘的缝隙中飘进来,令得闷热的车厢里清凉了一些。
微光中,有人拉起帘子的边沿,透过车夫的蓑衣,望向远处的一条深巷。
深巷的尽头是赵府的后院房门,此时正有人挑灯开门,显露出走出院门的四道人影来。
距离太远,看不清楚那四人的相貌,声音在雨势下自然也不可能听见,从牛车上望过去,只能透过雨帘模模糊糊看到那边一名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捧着一个包裹和一卷布匹试图递给准备离去的两人,一名戴着斗笠女子打扮的人推搡几下,显示是在拒绝,与那丫鬟站在一边的一名老妇人以及那女子身边身穿蓑衣的人似乎朝那女子劝了几下,但那女子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将小姑娘怀里的布匹和包裹拍在地上,随后朝着门内不断指指点点,幅度极大地抬着手,看起来似乎是在骂人。
随后不久,那女子被身穿蓑衣的人拉着离开后院,陷入黑暗之前,犹自还侧着身朝着赵府后院挥着手在张嘴,老妇人与丫鬟捡着自包裹里散落在地的一些首饰,没几个呼吸后,赵该尚未出阁的大女儿出现在后门,举着剑说着什么,这次隐隐能听到“小骚蹄子,你再回来老娘就把你大卸八块你个不要脸的女人”之类的云云,足以确认双方是起了矛盾了。
当那深巷内的马车出来、路过这边的巷子口,依稀还能听到一个女人“你才不要脸!你嫁不出去的!没人会要你这种女人!你以为我稀罕你赵家啊!我不稀罕”的谩骂诅咒声在车轮滚动声中远去,车厢内突然有人哭笑不得道:“这二位女子倒是性情中人啊”
拉着帘子的手收了回去,响起程绪带着些兴致的笑声,“那车上的女子老夫听得出声音,便是赵爱儿无疑了。倒是一件意外之喜啊那追出来的女子乃是赵公容的长女,素来得宠,赵爱儿也一向得公容宠幸,二女原本在外人口中可是赵家后院的一文一武,彼此之间素来也极为和气,今日撕破脸皮,赵爱儿还说出这等话来,足以确定赵公容与齐叔南对荀文若的敌意了。呵呵,二位这回可以稍稍安心了。”
“嗯。荀文若近来屡屡拜访城中权贵,有意插足矿井、武备之事,有眼前此景,再有方才伯端公在宴上因势利导引诱赵公容与齐叔南他们对抗荀文若这帮人,刘德然那马蹄铁之事,绝对不可能推行的太快。哈哈,卢二公子这下能够睡个好觉了吧?”
有些爽朗的笑声与方才哭笑不得的感慨声如出一辙,那声音正是左慈无疑,他打趣一句,一侧的卢俭便也不再沉默,“睡个好觉?你我昔日寸功未进,在蛮夷的面前如丧家之犬被人赶出来,那等羞辱,你确定是雊瞀令拖延、伯端公离间便能洗刷的?”
“马蹄铁之事的确得以推延,也算阻了刘正的钱帛进账,可也只是暂缓罢了,何况这功劳还是他刘正的!往后还得大家欠他的人情,连主公也得欠他,若有一日双方兵戎相见,说不定他刘正还会指着主公的鼻子骂主公是个厚颜无耻的窃贼,你身为人臣,当真能睡的安稳?”
“你又来当着伯端公的面,你”
“你以为我之前一直在跟你说笑?不瞒你说,方才你我分开行动,卢某已经把你那日跟刘正所说的话写成信寄给主公了。”
听着卢俭严肃的声音,左慈呼吸一滞,一侧程绪沉默片刻,敲了敲车厢,牛车动起来,卢俭压抑的声音还在响起,“你不是也说了,这恩要找主公算。既然如此,便不要怪卢某此举。此外,在主公尚未回信决断你的去向之前,扰乱人心、有投敌之嫌的话还是不要再让卢某听见了。自然,也可能是卢某如今比较会多想,如果你觉得自己说的话会让卢某错意,那就不要说话,免得把大家的关系弄得太僵了。”
左慈没有回应,卢俭也沉默下来,程绪干笑几声,打圆场道:“二位都是为刘府君做事,此时正值幽州困顿,局势可谓扑朔迷离,二位可万万不要伤了和气,还得同心戮力,助老夫让幽州度过难关才是。哈哈哈”
见两人沉默,程绪语调尴尬:“对了,方才二位去而复返,可有打听到骑都尉的下落?”
“尚未”
左慈说着,听得卢俭也开了口,便又闭上了嘴。
卢俭说了“尚未”,在左慈的开口中也顿了顿,见左慈沉默下来,接着道:“诸位兄弟一直在追查,但自打那日在广阳城失去伯珪兄的下落,便怎么也找不到了。消息上说,他这些日子并未再进过幽州任何一座城池,其余心腹将领也仍旧安安稳稳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此事的确有些奇怪了”
“不过,按照卢某的想法,或许还得自右北平下手。毕竟驻留的一万人在张曼成带人出现在那里后也有三千人突然消失了,想来便是去和伯珪兄汇合了。便是如今黄巾贼北上,人员杂乱了一些,那三千军士出身白马义从,各个携带白马,想要隐没于市井之中也绝非易事。只要我等找到那么一两个人,顺藤摸瓜,绝对能够找到伯珪兄。”
“嗯,言之有理,只是刘正不日就要到了,还得二公子与元放多多留意此事了。最好尽快确认骑都尉的去向。”
程绪说着,突然语调迟疑:“只是,右北平便当真没有什么消息传给你们?”
“没有或许也有,只是时日尚短还未收到。倒也不好就此下了定论对了,今日倒是得知,公孙子度已经到了右北平,似乎是为了马蹄铁一事,还是奉了我爹的指令。具体如何,右北平的兄弟还在留意,我已经让人每日里都派人过来传讯了,不过伯珪兄不在,想来刘纬台那些人也不会随意做主。”
程绪闻言嘶了一声,“公孙越奉令尊的命令去右北平,可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骑都尉消失的这么突然,没几天那三千人也突然消失了,如今渔阳那一万人驻扎原地又寸步不前,便说明骑都尉绝对还在幽州那一万人便是在等候骑都尉的消息啊!”
他语调紧张道:“你们说骑都尉在干什么?他会不会便是没有告诉你们,但与子干公那边有过接触?”
“伯珪兄消失的时候,我等尚在上谷,又没有飞鸽传书,怎么接触?我爹来到此处后你不是也派人盯着,他日日与刘使君沉迷杜康,哪里有与旁人接触过?此事绝无可能退一步来讲,伯珪兄与主公是心腹之交,若当真想要在幽州有什么举动,他一定会支会我等从旁策应。”
“可老夫听说,这两日黄巾贼和黑山贼自渔阳绕道右北平,可不时会路过那一万人的营地,偶尔还有过去借宿的,据说相处的颇为愉快。这事要是没有骑都尉的授意,二公子信吗?会不会骑都尉素来对胡人深恶痛绝,此次便是令尊提前打过招呼,他也提前得了消息,随后思来想去,在那天才决定与刘正联合一同对乌桓下手,于是突然消失,缘由嘛,便是不好意思来支会你们?”
“你那是表面的消息,没探清楚。此事便是黄巾贼与黑山贼在借势而已。他们给了范方不少粮草,范方那边便也占点便宜。这事根本不用伯珪兄同意,伯珪兄向来粮草受制于刘幽州,能有这等机会,那些校尉自己都能做主了至于伯珪兄与刘正联合,那也不可能,一旦战乱,我等这些人也会受难,伯珪兄念及主公的情分也会来支会我们一声他不可能突然反感主公,除非我等做错”
这话说到最后突然语调弱了下来,卢俭话锋一转道:“最不济,伯珪兄也不至于他自己的那些暗子也全然不去支会。何况伯珪兄素来傲气,也绝不是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个性,此事等若是在助刘正,一旦成了,连他都可能被刘正掣肘,所以绝无可能。”
“既然二公子如此说,老夫便放心了。呵呵,其实也不是非要骑都尉施以援手,便是以防不测。毕竟那刘正骁勇,此次身着血衣过来此处,还有轲比能在侧,绝对图谋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