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左灵的智力与政治其实不低,都在七十五左右,想来阅历也极其丰富,能力自然不容小觑。而这番话出口,一副维护皇权的模样,又无异于像个忠臣义士,刘正也不得不承认,单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说,他是比较欣赏左灵这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据理力争的个性。
当然,关乎立长立贤这种事情,其实刘正也知道根本说不清楚。
国家大事,如果立长不立贤,无异于丢掉了根本。但他混了四年汉末也知道,所谓贤根本是没法定义的,而嫡长则有明确的标准,从这个角度来考虑,想要贯彻皇权世袭,确保自己一脉不丢权力,又不会有兄弟阋墙、国家不稳的现象,无疑还是需要嫡长子继承最为合适。
如果皇帝都不遵守立长立嫡的制度,那么普天之下的人又怎么会遵守,到时候为了些许家产和利益,只怕各地都要发生宗族混乱的事情,整个天下也要因此大乱。
可以说针对立长立贤一事,各有说辞,刘正其实以往和荀彧等人也不是没有讨论过,但这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纵使拿出民主的观点,至少现阶段想要重现一千八百年后的制度完全没可能。
当然,刘正佩服归佩服,也知道左灵这些话并非没有破绽,有人倒也想到了,反驳道:“且不论立长立贤,至少怀王没犯什么错,董卓堂而皇之地鸠杀,就是谋逆!更别提到底有没有圣旨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我们又不在雒阳,怎么知道圣上下旨立陛下为太子了!”
“那我就要问了,诸位又没在雒阳,怎么就知道是董相国下令鸠杀的怀王?就没想过有人越俎代庖,为了一己私欲才行此事?亦或因为其他原因?”
那人一时语塞,旁人却也见缝插针地冷嘲热讽几句,大体上说的也是祸水东引的意思,明显是不信左灵一面之词,还是愿意相信大多数人所流传的那样。
左灵却也不反驳,反而赞同道:“没错!董相国此番没有杀了那鸠杀怀王之人,确实有错。此事暂且不提。可敢问诸位,昔日当真没听说过,先帝要立当今主上为帝的消息?”
旁人或沉默或否认的过程中,左灵接着道:“有人说陛下此前为董侯,董相国也信董,左某坦言,左某心中未尝没有这个想法,也觉得相国定然藏了私心,才敢拥护陛下登基。但诸位有所不知,先帝托孤,以董重将军与蹇硕、刘备为托孤大臣,又让董相国进京保卫陛下,这是有圣旨的!但凡你们去过一次雒阳,随便找一户当时入朝的官吏家中打听一番,都能知道先帝临终之时确实有此诏书。”
“后来的结果诸位也知道,何进与十常侍斗争而死,再加上相国确实用了雷霆手段,以至于针对圣旨一事谣言四起,再没有人信。可诸位细想,袁绍、鲍信之流,本就是何进麾下,其中莫非没有蹊跷?”
“倘若他们当真是真心诚意反抗董相国,当时雒阳没有城禁,他们这些所谓的忠臣义士为何不立刻出逃,效仿刘公子以义兵起事,反而还要拖延这么久,先前还一直在董相国麾下做事,在董相国不计前嫌以太守刺史职位招揽他们后,又堂而皇之地应下了职务,起兵反抗董相国?”
左灵反问道:“莫非下旨的便是陛下了?既然不承认董相国,为何就敢凭着圣旨取而代之?还敢收刮民脂民膏,惠利宗族?这等时候,不是应该感觉自己鸠占鹊巢,然后严于律己吗?还有人散播陛下并非先帝所生的流言蜚语,想要另立刘幽州,将天下一分为二,岂非大逆不道?”
左灵一口官话说得不疾不徐,唯恐旁人听不清,言辞却格外犀利,不少人一时无法辩解,刘正见状便也回过身怒道:“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叽叽喳喳吵得人不得安宁?起义兵不用时间,不用时机?收刮民脂民膏,刘某没看见,岂能听你一家之言?圣旨真假,刘某不知便不多嘴,但董卓胡作非为就是事实!鸠杀怀王若没有他的首肯,谁敢带兵进宫?如此大事,下毒之人又岂会不再三确认?那鸠杀怀王之人不忠不义,董卓不撇清干系,杀鸡儆猴,岂非又应下了此事?”
刘正一连几个问题后,冷声道:“还前往雒阳随便找个人问,如今那些官吏见了生人上门,谁会不说圣旨确实就有?想凭一张嘴就说服我等,闭嘴吧你。”
“刘公子有所不知,包括鸠杀怀王在内,当真是事出有因。实在是那些大臣为了一己私欲太过闹腾,以长幼有序来否决先帝圣旨,妄图置董相国于死地。董相国也一直为了兄弟阋墙的事情烦恼不已,于是有人鸠杀怀王彻底根除此事,董相国明知那人是错,不杀那人,也是因为久居军营,心知只有如此才能震慑那些心怀鬼胎的群臣,以图自保。还是那句话,先帝既然立了旨意,一帮大臣有何理由指手画脚,还以礼法规劝?”
左灵说这番话时,刘正与旁人一同奚落着让他闭嘴,待得说完之后,左灵便也拱手扫了一圈,说道:“既然诸位不信左某之言,左某说再多也无用,只是希望诸位有朝一日能去雒阳好好看看,左某临死之前,一番肺腑,断然不会有骗诸位的意思。”
他话锋一转:“但左某还要多问一句”
在不少人的骂喝中,左灵开口问道:“董相国目无王法是不义,那么,刘公子目无王法,勾结黑山黄巾违背刘幽州,可是真的正义?幽州太平数年可来之不易,此番刘幽州会体罚刘公子,岂非也是刘公子目无王法,将这幽州当成后花园一般闹腾?刘公子难道不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众人一愣,刘正眉头顿时又紧皱起来,他就知道这个话题迟早会扯到他身上。
“乌桓侵扰我幽州不知多少年了,刘公子此举便是呃,便是”
有人开着口,说到最后却也觉得这事还真是说不清楚,还有人甚至觉得刘正与董卓也差不了多少。
“平定乌桓是大义之举,可刘幽州可有做错半分?过河拆桥?我怎么觉得刘幽州装病是无奈之举?若是他不示刘公子以弱,倘若黑山军黄巾军与骑都尉在幽州造反呢?”
话语一落,众口缄默,刘正大怒道:“住口!乱臣贼子,刘某与你们岂有一样的道理!刘某一心”
“怀着圣贤之心,做着贼匪之事,刘正,你就是乱臣贼子!”
一声冷哼在长廊上响起,脚步声中,显露出关羽魁梧的身影。
他身穿皂衣,腰佩印绶,眯着丹凤眼指了指身后,“他可与你说了什么?”
左灵李别齐齐错愕的表情中,便见张飞脸色惨白地被两名狱卒架了过来,后背一片血肉模糊,刘正愣了愣,突然红了眼下跪道:“云长,你我三人,可是兄弟啊!你为何不先来问我,再责问益德他便是告诉我,我娘病了,刘季匡那鸟厮不让我娘看病你,何至于此啊”
他不断磕头,“云长,关兄关郡尉,刘某草民求你,求你给草民一家一条活路!草民当真不是要反,便是想要大汉边塞长治久安。草民,何罪之有啊!”
左灵望着这一幕,眼看着关羽突然胸口起伏、呼吸气促,眼前一亮,急忙拉着额李别也跪下磕头,“关郡尉,我二人自知死罪,但刘公子当真没有与公孙度有什么书信,前番你未到之前,都是卢植与刘和屈打成招。左某以为,刘公子功大于过,何至于要落个与公孙度一同谋逆的下场!”
“二哥你我三人,对天发过誓的啊如有违背,天人共戮”张飞也适时抬起头来,目光含泪。
关羽呼吸一滞,转身背对左灵二人,有些红润的眼眸望向刘正,两人对视,眼中各有精芒伴随晶莹闪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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