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才过半,柳桑宁就已经答完了所有的试题。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也没有写错别字后,她放心放下考卷,打开了一旁放着的包袱。
这包袱便是嫡姐柳含章给的那个,里面包着好几个油纸包,吏员检查是否夹带禁止之物时,差点被这些食物散发的味道香迷糊了。只是这会儿它们都已经冷了,香味减弱了不少。油纸包旁边还放着一个牛皮水袋,里面装满了水。
柳桑宁就这样旁若无人的吃起来。她先是拿出一个大肉包子,一口咬下,那已经冷了的肉馅儿居然还能噗滋冒出油来,坐在她四周的考生这会儿都觉得空气中仿佛飘荡起肉香,不由吞咽了一下口水。可他们并未写完考卷,丝毫不敢松懈,且他们带的大多都是干粮,只为饱腹,味道实在一言难尽。
吃完肉包,柳桑宁又打开其他几个油纸包看了眼,一眼就看到了瞿记肉饼。于是她二话不说,拿起来就啃。这肉饼里添了沙葱和一束金,更添了香气和滋味。翟记的这款当家肉饼可是极为难买,一大早都是排队买它的人。柳桑宁也爱这口,一边想着嫡姐对自己可真好,一边美滋滋吃着。
身旁口水吞咽的声音似乎都变多了。
两位监考见她吃得喷香,也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咽口水,反应过来后连忙撇开视线,不肯再往她那儿看。
可即便是这样吃吃喝喝,也是不可能一下子就熬过剩下的时辰的。等柳桑宁吃饱喝足,便觉得难熬起来了。大约是人吃饱了就容易犯困,她坐在原地,不一会儿就开始东倒西歪,脑袋一点一点的。
王砚辞作为主考官,有巡视考场监察监考之责。来到柳桑宁所在的考场时,便正好瞧见柳桑宁困得跟个不倒翁似的。每每瞧着快要跌倒在地时,她又会一个激灵弹起来,不一会儿又倒下去,周而复始。
王砚辞看着看着,忍不住颔首轻笑一声。
这一声笑对柳桑宁就如平地里的一声炸雷,她瞬间就从瞌睡状态下清醒过来,下意识要往后看。
可她刚一动作,就听身后王砚辞道:“考场考规,所有考生都只得目视前方,不许随意看向他处,否则视为舞弊。”
听得这话,柳桑宁脊背一僵,赶紧坐正了,就跟成了化石似的一动不敢动。
王砚辞勾了勾嘴角,便不再逗留,前往下一个考场。
屋子里两位考官面面相觑,只觉得今日他们这位顶头上司似乎有些不同,可真让他们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约是平日里从不见他在此等公开又严肃的场合会提醒他人规矩的缘故吧。
等到四个时辰过去,所有考生都是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出了鸿胪寺。
柳桑宁出去后,直奔自家马车的位置,只差没手脚并用地上了马车。在考场里坐了这许久,柳桑宁是腰酸背痛,感觉整个后背都僵硬了。
回到家中,柳桑宁是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就往床上倒去。等后背贴上褥子,她才舒服地叹了口气。
映红与春浓看得心疼不已,连忙替她打水沐浴更衣,柳桑宁自个儿是一根手指头都不用动。
“姑娘,今日考试可还顺利?”春浓端了碗参鸡汤来,让柳桑宁用膳前先垫垫肚子。
映红笑:“新济语可是咱们姑娘拿手的番邦语,想来定是顺利的。”
“不。”柳桑宁接过鸡汤喝了一口,“今日我考的不是新济语。”
“不是新济语?”映红吃惊,“可姑娘不是说报名的时候你填的就是它吗?”
柳桑宁哼笑一声:“是啊,我填的是它。可是今日考试抽签时,却被负责拿签的吏员偷偷给我换了。”
“怎么会这样?”春浓立即担心起来,“那姑娘拿到的是什么番邦语?”
瞧两位婢子都替自己担忧的模样,柳桑宁嘿嘿一笑:“婆娑语。”
两人对视一眼,大松一口气,随后也都笑起来。
春浓拍着胸口:“吓死婢子了。原来是婆娑语,这门番邦语姑娘更擅长呢!”
“是啊,他们大概也没想到我会的不止新济语。”柳桑宁越想越觉得有些好笑,“当初我是觉得新济国乃最大的番邦国,来往也最频繁,或许日后用得上的地方更多,为了提高我的中选机率,所以才填的新济语。没想到,他们想让我落榜,却反倒塞了我更精通的婆娑语。”
春浓夸赞道:“好在姑娘精通多门,不管考什么,想来都难不倒姑娘的。”
“对了姑娘,夫人遣人来传了话,说今日去主屋同他们一起用晚膳呢。”映红记起来正事儿,赶忙说道。
柳桑宁想了想:“他们定是想问我关于考试之事。你们记住,等会儿过去用膳,你们就露出些许愁容来,就想着我这次考砸了。稍晚些,映红你将我番邦语被换一事传出去,务必让主屋那边伺候的人知晓此事。”
“为何?”春浓不解。
柳桑宁压低声音道:“若是我表现得高高兴兴,一副即将高中的模样,父亲没准会去鸿胪寺走动,打点里头的人故意让我落选。可若我自己考砸了,父亲会觉得我反正考不上,也就不会去使别的劲儿了。”
春浓恍然大悟,原来她家姑娘这是防着郎主使坏呢。
映红眉头却还蹙着:“可是姑娘,那吏员为何要换了你的签?”
“无外乎两种原因。”柳桑宁将喝完的鸡汤空碗递回给春浓,“一是那日报名的吏员觉得折了面子,便叫同僚给我使绊子,好叫我报了名也考不上;二是此事是鸿胪寺卿亲自授意,他虽迫于形势给我破例报名,可他却并不打算录用女子做像胥。可他见我新济语说得流畅,怕我有真才实学,所以才会想出此招,好叫我在第一步便止步不前。”
说到这儿,柳桑宁哼哼了一声:“所幸他不知我还会别的。”
春浓立马担忧起来:“照姑娘这么说,那鸿胪寺卿不想让姑娘进鸿胪寺,肯定会想方设法让姑娘落榜的。姑娘如今过了这第一关,可最终择定人选的不还是他吗?”
这话问得柳桑宁面色一僵。
她握了握拳头,沉思了片刻后说:“他既叫人在第一关给我使绊子,说明到了阅卷时便不是那么好动手脚。毕竟在他择定之前,是由别的考官来批阅考卷。那时候考官们都见识了各位考生的水平,若是他们将我递上去王砚辞却偏偏不选我,岂不是很明显?”
“可若是鸿胪寺里的那些大人,都不想让女子与他们做同僚呢?”映红问道。
这一点柳桑宁先前还真未想过,如今映红提及,她也难免不安起来。
最后她心一横:“等候考试时,我也与其他考生有过攀谈,他们许多人都只是堪堪能看懂一些番邦字而已,根本不如我。若鸿胪寺真如此不公,那我无论如何也要替自己讨个公道。”
听得柳桑宁这般说,映红眼中担忧之色更甚。
柳桑宁猜得不错,柳青行以为她定是考不中,心情反倒是好起来。接下来几日他都正常上下值,不曾往鸿胪寺去过。这让柳桑宁着实是松了口气。
而另一头,主簿将考官们阅卷后最终选定的考卷送到了王砚辞的案头。
“王大人,这些便是这次诸位大人共同看过,选出来觉得番邦语功底不错之人。”主簿在一旁说道,“还请王大人做最后的定夺。”
王砚辞“嗯”了一声,将考卷一一看过,也在择定名单对应的人名后画圈,表示通过。直到他看到柳桑宁的试卷,手上动作一顿。随即他连她试卷都不曾瞧,直接放到了另一旁,在她名字后打了个叉。
主簿眉眼一跳,不由提醒:“王大人,柳桑宁虽为女子,可她确实有真才实学。这次咱们出题的难度少说比之会试,连策论都考了。她不仅言之有物,且……”
“主簿不必替她多言。”王砚辞脸上虽然挂着微笑,可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她不适合这里。”
主簿面露担忧:“大人,你才上任鸿胪寺卿不久,若是仅凭个人好恶就……恐怕会让其他同僚心中有所想法。若是再传到了圣人耳朵里……”
“主簿大人无须担忧。”王砚辞似笑非笑看着他,“圣人既然将鸿胪寺交到我手里,自是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