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这酒肆的事算是了结了,可与你的事却没了结。先前你那番污蔑之言,照你们大雍律例,又该当何罪啊?!”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心里头都替柳桑宁打鼓。若是柳桑宁无法自证,被这胡人坐实了挑唆行径,那岂不是要获罪?按律例,大雍人既不可歧视番邦人,也不可故意挑唆两国百姓之情,违者可是要重罚的,最重的可能会判流放呢!
“这也正是我要说的。你说我污蔑你?那你可又有证据证明我方才污蔑了?我说了什么吗?谁能给你们作证?”柳桑宁盯着络腮胡,眼里满是讥讽。先前她差点就被络腮胡的话给带偏了思路,绕进去了。就如络腮胡说的,她不能证明他说了大不敬的话,那反过来他也不能。
柳桑宁义正词严道:“你们此等行径已经违律,眼下可不是你扔一袋钱给掌柜就能解决的。你之前说我没有物证人证,如今物证摆在这儿,你们也认了。至于人证,我也是有的。”
“胡说!你哪里来的人证?!”络腮胡怒斥。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他,鸿胪寺卿王大人!”柳桑宁一指王砚辞,王砚辞把玩手中折扇的动作一顿,朝她看去。柳桑宁还在继续,“他乃鸿胪寺卿,主管各附属国外交事宜。王大人乃语言奇才,会多国语言,婆娑语这样最基础的番邦语,他定是懂的,想必方才在楼上也听到了诸位之言。”
络腮胡的同伴们都有些慌了,他们刚才根本就没想到这茬呀!等他们再看向王砚辞,却见王砚辞只盯着柳桑宁。
“若是王大人一人还不够,那上头还有数位刚通过考试进入鸿胪寺当像胥的考子。”柳桑宁将声量拔高,手往二楼王砚辞之前所在厢房方向指去,眼神有意无意刮了王砚辞一眼,“他们当中也有懂婆娑语之人,定也听到了,可为我作证。”
王砚辞右眼莫名其妙就跳了几下,意味深长地看着柳桑宁。
柳桑宁也不怕他,上前一步问道:“对吗,王大人?”
王砚辞低头“嗤”地笑了一声,应道:“小娘子说得不错,本官的确是听到了,可为你作证。”
听到大雍官员都愿意出面作证,络腮胡和同伴们第一反应便是要跑。可他们刚一动作,外头就乌拉拉来了一帮衙役,领头之人一边捂着头上的官帽,一边气喘吁吁往酒肆里跑。
正是番坊的判官。
他第一眼就瞧见了王砚辞,赶紧来到他跟前行礼:“王大人,下官来迟。”
“倒也不算迟,来的刚刚好。”王砚辞瞥向他,“将这几位故意闹事的婆娑人先羁押回去,他们言语里对圣上无状,判官可要好好审一审。”
说完他又看向身后的长随,长随立即上前呈上几张纸,上头写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在王砚辞下楼时便问店小二要了笔墨纸砚,一个人在不起眼处将事情都记录下来。
他说道:“判官大人,这是王大人方才让小人记下的案件过程,你带回去翻阅便可知晓全貌。”
判官接过,立即叫衙役将这几个婆娑人收牢关押。一群人乌泱泱地来,又呼啦啦地走了。酒肆其他人热闹看完了,也都安心喝酒吃肉,掌柜与跑堂也都重新投入工作。
唯独柳桑宁与王砚辞还站在堂中,大眼瞪小眼。
柳桑宁自是不会放过这样能与王砚辞面谈的机会,于是她立刻说道:“王大人,楼上那几位今日方才中榜,还是不要扫了他们的雅兴,咱们换个地方聊聊,如何?”
“在下记起还有要事要处理,不若改天再聊?”王砚辞推辞。
柳桑宁挡住他的去路,皮笑肉不笑看着他:“不敢耽误大人办正事儿,我与大人一同上马车,就在路上说与大人听。”
见王砚辞还要推辞,柳桑宁抢在他前头开口:“若大人不愿,我便只好去吏部尚书府上叨扰,与他好好聊聊主考官与考生徇私舞弊走后门一事。哦,王大人大概还不知道吧,我与吏部尚书幼女乃闺中之交。”
说完,柳桑宁便言笑晏晏看着王砚辞。
吏部管着百官晋升一事,年末百官的考核也是由他们来进行评定统计,最后呈给皇帝。若是有人在考官一事上徇私舞弊,若是告到吏部尚书跟前,自然也会引起重视。
王砚辞微眯了下眼,盯着柳桑宁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说:“那便劳烦柳娘子陪我走一趟了。”
两人前后脚出了酒肆,王砚辞的马车停在不远处,柳桑宁跟在他屁股后头毫不犹豫上了车。不远处春泥瞧见,立马让车夫跟上。
一上马车,柳桑宁也不来虚的,单刀直入道:“今日本想找王大人好生询问一番,为何将我落了榜,却录用了不如我的人。今日在窦家楼一见,我便全明白了。王大人这早就与那几位考生有了私交,录用的名单怕也是王大人早就心中有数了吧?”
王砚辞拧了拧眉,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此事已定,你与我分说这些毫无意义。”
“你可是心虚不敢回答?!”柳桑宁追问。
王砚辞眼皮一掀:“说了你又会信吗?人总是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认为的。尤其是像你这样的……聪明人。认定的事,旁人又怎能轻易改变。说了也不过是多费口舌罢了。”
柳桑宁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不敢回答,才找这么烂的借口。”
对于王砚辞此等行径,柳桑宁自然是非常鄙夷的。对王砚辞初见的好印象,这会儿早就已经被撕得粉碎,只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但她今日,还必须得让这伪君子点头,让她进鸿胪寺才行。
她又道:“算了,我今日来也不是想跟你理论此事。你用不光彩的手段徇私舞弊,也不应该倾轧我的名额。不说旁人,就说那袁硕,他就只会呼罗珊语,我先前在你面前都至少展示了新济语和婆娑语,怎么着也比他更胜一筹吧?”
“婆娑语?”王砚辞微愣,“你考的是婆娑语?”
“对啊,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柳桑宁话没说完就反应过来,“你该不会是连我的考卷都没看,就直接撂了我的名字吧?!”
柳桑宁只觉得一团火气直往脑门冲,差点就抑制不住想要撸袖子了。
王砚辞右手握拳挡住口鼻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道:“所以你今日来找我,是想让我再破格一次,录用你进入鸿胪寺?”
“我来找你,是为自己……”柳桑宁的话才说了一半突然卡住,“破格?你刚刚说破格录用?”
没等王砚辞回答,她又道:“我打小就如儿郎一般念书,整条街上的儿郎学问都没我高,科举我都考得。若这次是科举,我对成绩有异,我还能去敲鼓请求查卷。你既然徇私侵占了本该是我的名额,当然要破格录用我了。”
柳桑宁说完,不由紧张起来,两只手垂在身侧却下意识地捏紧,两只圆眼就这么紧紧盯着王砚辞,生怕错过他的任何反应。
王砚辞看得有些想笑,忽然就有些想逗弄她。
他道:“你可知,就算是科举,你考卷答得漂亮也是极有可能落第的。也许是你哪句话不被考官所喜,也许觉得文字间不够有为官者的魄力……千奇百怪的理由应有尽有,你还觉得光是有学问就能当官吗?”
柳桑宁抿着唇没有说话,眼神却不安地闪烁起来。她知道王砚辞说得没错,她方才那样说也只是在赌而已。
“你今日当真是有魄力,有胆识,头脑清晰,反应极快。可若今日你是鸿胪寺官员,你或许明日就会丢了脑袋顶上的乌纱帽。”王砚辞眸色渐深,“你可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