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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近距离接触死亡

亲爷爷的名字我不记得,我妈妈也不记得,人们都叫他“大嘴”、“大脚”,我奶奶只要提到他,都叫他,“那个猪大胀”。

他再婚了以后没有子女,依然粗俗没有人情味,老了以后,却逐渐思念起自己的亲骨肉。

他六十大寿的时候,妈妈捎去了寿礼却没有去参加寿宴。

有天晚上,我妈妈在千金矿的知心忘年交、精明而厚道的吴奶奶到我家玩,她俩坐在灯下谈心,我妈纳着鞋底。我妈纳的鞋底,又密又匀,我奶奶总说我姑姑,“你看看你大嫂纳的,再看看你自己纳的。”我妈跟吴奶奶说,“唯一的一个大儿子早早死了,做那个寿还有什么意思吗?我幸亏没去。他自己吃着吃着哭起来了,看看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是自己的亲骨肉,不惨啊?我要是去了,也就是陪他哭,没有意思。”

顺道说一下,吴奶奶负责看开水房,收竹牌子做的开水票。开水房在我家门口,路对过,我家去打开水,她从不收票。她老头更精明的大能人矿领导吴爷爷,儿子晓彬叔叔,女儿麻妹阿姨,给她替班时,也全都自发给我家免费。在我上高一我家买了西湖牌黑白电视机之前,她家是我们三口去看电视的唯一定点场所。那时晓彬叔叔特希望有台传说中的彩电,我说,“我见过彩电,胡阿姨家就有。”“真的?”他很意外。“嗯,她家的电视机壳子是红的。”我认真地说。

寿宴第二天,亲爷爷专门跑到千金矿,捎了一包寿礼的糕点糖果,给陈美和我吃。我放学回来,他已经走了,妈妈说糕点糖果是亲爷爷送的,倒让我很意外。天上掉的馅饼,送进家了。

亲爷爷在我三年级的时候去世了。

他食道癌晚期在县医院住院,妈妈打发陈美和我去看他,我也有点意外,当时没有概念,其实他是直系血缘关系的亲人。

他已吃不下什么,粗大的骨架外面包了一层皮,显得越发单薄,躺在病床上白白的被单下面。

陈美和我一进去,他瞎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咧开大嘴笑了起来,让陪床的二爷爷和小爷爷快拿桔子给我们吃。我不好意思拒绝,紧紧贴着陈美,握着桔子不敢吃,听陈美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又站了一会儿,小爷爷送我们出来。我疾步跑出医院大门,站到阳光照得着的地面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过不多久一天傍晚,我放学回家,妈妈说亲爷爷走了,晚上我们就要去老家。

快要下雨了,妈妈带上两把伞,领着陈美和我到车场,联系好的送我们的解放牌卡车停在那里,司机是笨的要命的同学连王峰的爸爸,外号马大哈的连师傅。

过了梅溪桥就开始掉雨点,天也黑了,雨越下越大,不一会儿,雨刮子呼呼地刮,车窗上还是一片汪汪的水花,车灯照黄的前方一小团里,雨柱密密麻麻,连师傅努力瞪着眼,车开得很慢。

我倒希望他再开慢点,我真不想下车。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过了毕家桥、百花,在一条向左分岔的山坡土路前,妈妈让连师傅停下车,“就是这里了。”

陈美和我看着窗外黑黑的夜,土路延伸深处更黑的山林,脸上哭丧的更厉害,畏缩在驾驶室不敢下车。

坐在最外面的妈妈先跳下车,看我们俩还在哆哆嗦嗦地磨蹭,妈妈说,“小伢啊,这个时候你们不给妈妈壮胆,妈妈怎么办呢?”

马大哈连师傅说,“我送送你们吧!” 顿时陈美和我像抓到大救星一样,心里乐开了花。

可是妈妈坚决回绝,“不要的,这个路你不熟悉,送我们去,你自己没法回来,山上小路又是树又是草,路都长塞起来了。”

我打心眼里真想让连师傅送,亲爷爷住的太偏了,他负责看林场,从现在开始,路上就没有人家了,直到山林深处他的一所孤零零的小房子。可是妈妈却不用连师傅,她考虑的比较多,太晚了,别麻烦人家,而且,恐怕可能还要避嫌。

连师傅也就不再坚持,陈美和我壮着根本不存在的胆子下了车。

果不其然,山路被比人高的茅草和灌木满满地塞住。还好雨小了,过一会儿停了。

可是山林,雨夜的漆黑的山林,死一样阴森森的黑暗和无声。窄窄的山路,两边高高的茅草挤着我们,我顾不得脚下的泥泞、挠人的茅草和草上厚重的水珠,在前面的陈美和后面的妈妈之间,拚命低着头,限制在眼眶里骨碌碌乱转的眼睛哪里也不敢看,跟着走。

六只脚踩着水和泥泞发出的噗哧噗哧声,也让我胆战心惊,我怕有莫名的、非生命的生物听见了我们的动静,扑上来……。

终于看到了那小屋的黄红的微弱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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