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是个熟悉的女声。
季白当下,受了那灵食中的酒性,因那声音突兀出现,虽是惊醒,但也依旧头脑晕乎,想要起身,却稍稍觉站立不稳。
手掌落到池水岸边,这才勉强支撑自己身子。
一时之间,倒是无法分清,那声为何人。
便是心生警惕,摸到了那防身的血剑,护在身前。
第一时间,开启法眼。
那观法的法门,随他不断使用,已是比此前更熟练了些。
当下所用,几乎是下意识,
犹如肌肉本能。
在他开眼时刻,从他眼中,便是好似生了光。
在这昏暗之地的所闻所见,也清晰许多。
当下,
季白身处独浴之所,此地又无通明灯火,只有一缕月光照明。
显得有些昏暗。
可在这法眼加持下,
哪怕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也见得通明,夜如白昼。
很多时候,人心中的恐惧,源自于未知和看不见。
若是能提前看见,预先见闻,
大多恐惧,便不复存在。
季白看向门口。
虽然那女人开口,可却并未第一时间现身。
好似……
有些犹豫。
不过自己……
应该是认识的。
自从自己来到这鬼门之地,本来便没见过几名女子。
虽然当下他无法以这观察之法,穿墙视人,无法见的她的真貌。
但是不知为何,却是提前感受到了她的气息。
这感知之力,并非源自法门的加持……
而是,
另一种力量——
那是某种契约,某种命理当中的地契。
己主人仆,主死仆消。
随从身在何处,哪怕当下无需见闻,也好似隐约可以掌控。
自从季白接受了长老的果位后,这般感受便已经是浮上心头。
只是当时路程紧张,时间紧迫。
自己又忙着赶路。
所以哪怕稍稍察觉这诡异感受。
也是并未在意。
再加上当时,也是季白初次掌握,那开拓仙图的法门。
尚且处于某种喜悦之中,自然无暇顾及此事。
当下,
在他与人交手一天,将体内的气血神思,统统消耗一空,来到这夜幕将眠时候。
反而是生出贤者般的沉思,察觉到了这股,被自己白日所忽略的力量。
此法,很是奇妙。
若是以法眼观摩,便是可以见得,在手腕之上,拴着一道锁链。
可是这锁链虚无,好似并无重量,哪怕拴在自己手上。
也是觉得空无一物,掌间无所束缚。
犹如一件牵引他人的法宝。
此物,
本来是难以感知的,可是当下,在这寂静少人之地,耳边有所清静,心境也是变得空明。
静心之下,正心诚意。
梧高凤必至,花香蝶自来。
季白见闻手中锁链,在仔细感知下,此物,自然分明。
那锁链之物,好似化了个挂扣,轻轻系在他的手腕之间。
又以他为中心,一气化三。
这另做三股,便是分向各处。
其中两道锁链,是牵连到未知的地方。
在季白的感受下,从这两股方向,传来某种强大的气血之感。
季白心中有数,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
这两个方向拴着的人,便应该是那脑满肠肥的谜头陀,还有那姓李的中山汉子。
而那最后一条锁链,则是蔓延而出,落到浴室门外。
那根锁链所代表的主人,哪怕季白无需见得,
也是得以第一时间,判断出来了。
这声音的主人……
他自然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那是他初次来到此地,便听闻到的声音。
夸夸夸——
不知为何,季白脑海里,倒是忽然想起,两人初见,所听闻的声响。
从他的脑海里,闪过了那女门徒的名字。
李……
一个名字,在季白脑海中,闪现而过。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李叒子。”
听到季白一言点破了自己的身份。
“诶——”
踌躇在门口的李叒子,便也不再遮掩,好似吓了一跳。
踉跄让出身子来。
露出了自己怯生的面孔。
她不知心中思索何物,抬起头来,看着季白,刚想说什么。
双颊骤红!
“哇呀!”
李叒子见到季白光溜溜的上半身,却是不禁惊叫一声。
随后脚步迟滞,连忙抬手。
遮挡住了自己的面部。
倒是话也不说,逃也似得奔了出去。
竟然周而复返,将面孔重新掩藏到门外。
好似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舞女。
可是那匆匆一瞥,便也露了面貌模样。
倒……
真的是她。
季白顿时清醒。
方才的警惕之意,倒是消解了几分。
那手中提着的剑,便也松懈了些。
他将那血剑刺在一旁岸边。
此剑,
在此地,好似便受到了某种镇压。
在此地,竟也不敢做那狂魔之状,只是寻常之剑。
不敢放肆。
季白盯着那门口,倒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李叒子此前,也算是对自己,多有照料。
若是此前没有她那一碗药,自己兴许,便生不出那面对阴官的气力。
那么当时……
也自然无法获取这法序的门。
可是她喂自己的,毕竟是那……
蚀心的蛊。
哪怕季白当下,再度想起,那犹如章鱼断腕,却不死不僵的腕足,就依旧觉得浑身发毛。
虽然这李叒子的行为,算是救了自己,凭借那药力,救了自己的伤。
解开了自己一时的燃眉之急。
可是,
若是后续没有那柳晓青,以那三昧玉简,让自己提升修为。
自己也获取了那开眼的法,自己后续又因为好奇,看了那四域莲花宫水下之物,将那蛊毒反刍而出。
那么他在面对那三姑的时候,想必也会受到其控蛊的制衡。
若真是如此……
那这李叒子,
也要好心办坏事。
自己甚至无法,从那先前的三长老手中,逃脱出命来。
季白想到这里。
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自从自己来到此世,自己的所行所施,皆是步步为棋,落子无悔。
所有决定,无一不是福祸相依。
他忽然想到,自己初闻此地,
所见闻的,
获取那法序前的批注。
“福祸相依,顺心诚意。”
季白暗自心想。
也为自己当下决定,没有出现任何错误,而感到,
一些庆幸。
若是自己稍稍犹豫,稍稍选错。
很有可能……
便是,
棋毁人亡,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也不禁暗自后怕。
继而松了口气。
可是……
这时候,她来这里做什么。
噼里啪啦——
好似有什么东西掉落,跌到地板上。
所产生的沉闷的撞击声。
咕噜噜——
像是什么滚落的声音。
还有一些,
陶土瓷杯,落地化作碎片,摔碎的声音。
那李叒子只是一只手,倒像是有些笨手笨脚。
却是不知道,摔碎了、撞碎了什么。
季白好奇,便是越过那水池。
来到靠近门口的一岸。
方才那匆匆一瞥,季白倒也是借着月光,见了个分明。
他对那李叒子的装束,本来是没什么印象。
不过是寻常弟子的装束,套在身上,便也分不出男女。
唯有从那柳晓青、黄三姑身上所传的常服。
才能看出些许曲线来。
可是这趁着月光,倒是见到,那李道姑,也是换了类似的衣裳。
本来李叒子身上所穿的,是那鬼门制式的粗布麻衣。
而方才……
倒是好似。
有些不一样。
看着面料,倒是更为柔顺,更为细软了些。
但是匆匆一瞥,也看不出什么。
“你在外面做什么,进来说话。”
季白开口喝道。
“嗯,我就说了,师叔你果然在这里。”
听到季白的话语,那熟悉的声音好似有些欢喜。
随后探过头来,李叒子从门口探过身子。
不禁开口问道:“那柳……”
“咳咳……”
“柳师叔应该不在这里吧。”
季白并未回应,那李叒子便稍稍放松些,扫了一圈,见四周并无二人。
便是探身进来,脸上露出笑靥来。
在她手里,掌着一盏灯,那灯火飘摇,和月光的余光融在一起,将昏暗的浴池照亮。
而那灯火之物,坏了个撞角,显然是方才,那事物落地之声。
那李叒子故作镇定,朝着季白提灯而来。
来到他的面前。
两人的距离,便是只有丈八的距离。
可是那李叒子来到人前,便是忽然停驻了脚步。
脸上原本挂着的笑容,也是如雪消融。
僵在了她的脸上。
血色泛生,苍白的面孔顿时腾地轰了起来。
“唔——”
“师……师叔……”
那李叒子提灯掩面,火光照亮她的侧脸。
嘴里支支吾吾,双手遮挡身前,面色犹如花开羞红。
看着季白光溜上身,却是脚步迟滞,背过身子。
好似男女有别,不敢见应季白。
“师叔……”
“你的身子。”
李叒子羞耻开口,将面孔掩藏指后,可却手指分开,盯着季白棱角分明的筋骨。
好似想看,
又好似不敢看。
也不敢上前,只能这般,僵持原地。
“嗯?”
季白顺着那李叒子欲言又止的目光,向下看去。
自己当下为了涤荡身躯,只是上身,留有一件单衣。
余下的,尽数褪去。
那眼下……
他方才醒悟。
“日!”
此地周遭,并无人侍后,但是显然也是为了迎接贵客而来
当下在那池水岸边,木制的台阶上,是几套换洗的衣物。
季白连忙一把抓起身旁衣物,以那衣物遮掩,挡住自己身体。
随后不禁回过身来,将半个身子沉浸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