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就是繁琐的外交辞令。

临走前，橘老爷子允许威廉从男爵家带走了一样古董作为礼物。

威廉选中了一幅字，那是男爵亲笔所写。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是李白的诗。”成田说。

“是啊，年轻的李白不愿侍奉权贵，到老了，反而对权贵低眉顺眼，愿做一条忠犬，向李氏皇族、博陵崔氏这种权贵讨好献媚。”

威廉自嘲地笑了笑。

“而我不同，年轻的我，头上有爷爷、父亲以及众多的叔叔，但只要平安活到中年，我的头上便再也没有使我屈服的权贵。”

成田却对他这番话产生了担忧。

“你很像一个人。”

“谁？”

“查理一世。”

威廉说，“上断头台那位英王？”

“是他，没有敬畏的权力最是可怕，查理一世是位聪明的君主，博览群书，热爱生活，他会死不是因为他昏聩，相反的，恰恰是因为他太过精明，搞得天怒人怨，所有人都希望他死。”

威廉摆摆手，和他开个小玩笑。

“可成田君没有成为白金汉公爵，我这位查理一世怎么会上断头台呢？”

白金汉公爵……

成田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还是初中看《三个火枪手》的时候。

乔治·维利尔斯是当时欧洲最有名的男宠与奸臣。

一个身份卑微的乡绅之子，两朝英王的男宠，百万家资的巨富，大不列颠的极权人物。

整个不列颠被他的异想天开搅得动荡不安，又在他的任性行事面前俯首贴耳。

年届三十五岁，被恰如其分地公认为英、法两国最英俊潇洒的绅士，最风流倜傥的骑士。

对自己充满信心，对自己的权势深信不疑，相信支配其他人的法律对他毫无约束，

对自己确定的目标勇往直前，不管这目标多么高不可攀，多么灿烂辉煌。

一般人哪怕想一想，也是荒唐至极。

因靠着詹姆士一世与查理一世父子的宠幸，发动对法国和西班牙的战争，搞得天怒人怨。

最后，死于暗杀。

大仲马，称呼他是欧洲最帅的男人！

虽然比查理一世早死了十几年。

但有人说，查理一世是被这位老师兼男友，送上了断头台。

“我不是那种有趣的男人，威廉。”

成田说：“我胆怯，有自知之明，而且容易满足。”

“那你可以做金日磾。”

男爵作为旧大名，家里图书室内，不只有西方著作，还有大量的汉学藏书。

威廉抽出一本繁体字版的《汉书·霍光金日磾列传》，交给他。

“金日磾，不是汉人，而是一个投降了大汉的匈奴王子。”

“他最有名的是三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在武帝视察御马监时，唯一一个没有偷看武帝的人，表现出超常的恭敬心。”

“第二个故事是以奴隶之身，保护了正被马何罗行刺的汉武帝，因此成为皇帝的内侍。”

“第三个故事是把自己的两个相貌可爱的儿子献给汉武帝，供武帝玩弄。”

“后来，他的儿子和武帝的宫女通奸，他杀死恃宠而骄的长子，向武帝宣誓效忠。”

“三件事情，使他得到武帝的绝对信任，年轻的金日磾与霍光作为托孤重臣，一同把持朝政。”

威廉说，“我不需要你像金日磾一样杀子，也不需要你像金日磾一样救驾。”

“我只需要你和金日磾一样忠诚，简简单单的忠诚就好。”

威廉走出图书馆，大使先生亲自迎接他，问他这周过得怎样，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他和玛丽安手挽着手，走进那辆被海军陆战队保护的悍马军用吉普。

成田不能去送，因为村子里好几位老人突然去世。

医生判定是因为祭典太过兴奋，引发急性心脏疾病。

作为代宫司，成田在离职前，要和农协的管理员，一起为老人们举办丧礼。

而这次离别，成田再次见到威廉的时候，已经是今年的圣诞节。

与此同时，坐在吉普车内的玛丽安拿出那个破旧的笔记本，把最后一个名字划掉。

——桑原先生。

桑原先生的尸体在河边被人发现，他是不小心落水身亡的。

脸上露出解脱的表情，似乎在说，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米利坚没有落叶归根的概念。

威廉并没有带走神龛里亚当斯先生的骨灰。

他只是来为死去的同族讨回一个公道。

三小时后。

永田町，山王日枝神社旁。

五星级酒店，东急凯彼德宾馆内。

身穿白色加贺友禅的少女，一边喝茶，一边翻看手机。

手机正在播放一场盛大的祭典。

祭典里是一个身穿狩衣的俊美少年，手持折扇，如同白拍子一般翩翩起舞。

少女看得入迷，完全没发现，她等待的客人已经坐在他的对面，并且发出不客气的咳嗽声。

“请把这个笔记本交还给德川老爷。”

“告诉他，亚当斯家记住这个人情。”

“另外，我没让成田知道里面的内容。”

亚当斯要了一杯柠檬水，“有些不愉快的记忆，还是石沉大海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