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下了马车,冲着谢凡拱手致歉,显得十分真诚。
谢凡从骏马和家丁们的身上收回目光,忽然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年轻人微微一愣,还是如实回道:“在下刘谦诚,家父宁州府同知刘寅修。”
原来是同知家的公子。
谢凡问道:“我见城中四处在抓壮丁?”
那同知家的公子叹息道:“是啊,都怪佛国太过可恶,掀起战祸,惹得天怒人怨。
“口口声声说佛门向善慈悲,却行这等有伤天和之事!”
他指了指马车上一个空了的麻袋,“就在刚才,路上还看到了几家征兵的场面,我于心不忍,将本准备带回府里的一些点心分给了他们。”
“咱们刘公子,向来是个心善的。”一旁的车夫帮腔说道。
谢凡没接他的话茬,问道:“府城的兵力,如今已经紧张到如此地步了吗?”
同知家的公子点点头,“不瞒道长,沙口城的陷落对我们的打击极大,北方还在抗击妖患,宁州的兵力严重不足。
“相信陛下已经在调兵遣将,但毕竟大炎广袤,大军开拔需要时间,可敌人却可能不日便兵临城下。”
他一边说着,眉眼之间满是忧虑,谢凡细细观察,不似作伪。
这年轻人,真的是在为大炎担忧。
谢凡忽然一抬手,指着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健壮的家丁。
“既然如此,刘公子的这几位家丁,为何不应征入伍?”
刘公子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谢凡接着说道:“我看这几位脚步扎实,孔武有力,想必是练过的吧?入了行伍之后,总该比一辈子劳碌的普通平民百姓作用大吧?”
刘公子回过神来,下意识的说道:“可是,这是我刘家的家丁啊。”
谢凡眉头扬了扬。
“咳,道长可能不了解。”刘公子耐心的解释道:“这规定是普通人家,贵胄不在其列。”
随即,他摊了摊手,笑道:“而且,虽说兵力紧张,但也不差我家这几个家丁吧?对于几万大军来说,多这几个少这几个,又有何区别?”
谢凡仔细的盯着这位贵胄公子。
看的出来,他并非那种横行霸道蛮不讲理的纨绔子弟。
无论是之前忧虑大炎的模样,还是此时这幅真诚的给自己解释的模样,都并非作伪。
这位刘公子,并没有什么坏的心眼。
只不过他从小生活的环境和他接受的教育,让他自然而然的产生了这样的观念。
平民征兵,是应该的。
贵胄的利益不该损害,也是应该的。
平民可怜,确实,自己甚至还行了善。
而这一切一切的过错,都是佛国,贵胄们忧国忧民,每日操劳,做的都是好事。
“几万大军可能不差这几个家丁。”谢凡转过身,“但那一户户人家真的缺那些男人。”
刘公子微微一愣,还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谢凡已经走远了。
在城北的府衙,谢凡找到了白宁宁。
她正皱着眉头,看着桌上摊开的地图。
“玲梦家怎么样?”白宁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走了。”谢凡走到她身旁,“梁伯父在府城被封之前举家离开了这里,他给玲梦留了信,说去庸州投奔亲戚。”
白宁宁点点头,目光重新移回地图上。
“你回宗门把消息告诉玲梦。”
“你呢?”
白宁宁抿了抿嘴唇。
“我留下,你回去跟红玉师叔说一声。”
谢凡没有意外,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白宁宁深吸一口气,看向谢凡。
难得的,从她向来古井不波的面容上看到了一丝郑重。
“沙口城一夜陷落,是因为佛国的七境出手了。”
谢凡微微一惊,“佛国的七境!菩萨!”
白宁宁点头,“只有几个六境方士带着一些人利用提前布置好的阵法逃了回来,剩下大炎一共七万精锐大军,全都留在了城里。”
谢凡一惊,“七万大军?全军覆没?”
“不。”白宁宁面沉如水,“根据逃回来的方士所说,严格来讲一兵一卒都未损伤。”
“那?”
“全归了佛国!”
谢凡一愣,猛然想起了曾经在石山城时,所见过的佛门高手的手段。
几乎就像是催眠一般,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言出法随。
而那还只是佛门六境的和尚,如今却是佛门七境出手了。
谢凡忽然意识到,等佛国的大军兵临城下时。
大炎的将士们所要面对的,可能是自己的同袍、朋友、亲人。
而二者不得不刀兵相向。
想想便不寒而栗。
“佛国究竟为何忽然与大炎起了刀兵?”谢凡皱眉问道。
“因为佛国内部出现了分裂。”白宁宁淡淡道,“千年来铁板一块的佛国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了第二个声音。”
谢凡恍然。
佛国的菩萨们为了转移内部的矛盾,选择与大炎发生摩擦。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但也是个很危险的办法,无益于饮鸩止渴。
摩擦会积累仇恨,仇恨太大之后,佛国百姓的民意便会汹涌,最后两国会化为不死不休的死仇。
如今看来,佛国并没有在摩擦还可控的时间内,解决自己内部的矛盾。
如今战争的规模已经滑向了深渊,佛国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现在佛国只有一条路走到黑,在这次战争之中拿到足够多的好处。
多到能覆盖掉自己内部的矛盾。
同时,从此以后还得时时防备着大炎的反扑。
白宁宁说道:“大炎已经将护国公从北方调了过来,他是一个七境武者。”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也不知为何不早点将其派来,北方妖患的压力应该还没有大到要让一位七境坐镇。”
“因为之前大炎觉得,可以和佛国和谈,无非是利益拉扯,但妖族和大炎是死仇。”谢凡说道,“但当佛国七境出手之后,性质就变了。”
“佛国当真罪孽深重!”白宁宁的语气中罕见的有了一丝怒意。
谢凡沉吟了片刻,叹道:“大炎也不是好人啊……”
白宁宁看向谢凡,谢凡的目光也望了过来。
看到他的眼神,白宁宁微微一愣。
认识谢凡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都是个随性的人,还带着那么一丝的玩世不恭。
哪怕是在面对生死存亡的危机时,他都能一本正经的讲冷笑话。
可是此时,白宁宁忽然觉得谢凡的眼神竟是少有的认真。
“白师姐,你们老是开玩笑说我这人不对劲、有问题,走到哪哪出事。”
谢凡语气低沉。
“可我现在觉得,有问题的,是这个天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