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接了二个电话，唐伯诚再也没有睡意，不但脑子里很乱，心里也很乱，于是起床下楼去。他拿了那杆笔，一个人走进花园里，在写字的石板前站定，活动一下手腕，搔了几下头皮，然后深吸一口气。那杆如椽大笔终于落地，今天他写的是，唐代诗人王建的《照镜》，诗云：

忽自见憔悴，壮年人亦疑。

发缘多病落，力为不行衰。

暖手揉双目，看图引四肢。

老来真爱道，所恨觉还迟。

写到最后一句时，心里不由一阵嗟叹，收起那杆笔，一屁股坐到长椅上。他点燃了一支香烟，刚抽了半支烟，张婶从屋里出来，照例手里捧着保温杯，送到东家的面前。他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对张婶说：“你也坐一会吧。”

张婶坐了下来，问东家说：“先生上楼才半个多小时，没有睡午觉？”他回答说：“我睡不着。”张婶望一眼东家的满头白发，同情地问道：“先生啊，是不是又多了一桩心事？”他回答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的、小的都不叫人省心。”

张婶心里明白，自从唐大伟来这儿大闹一场后，东家的肚子里憋着一股气，林芸一次次去儿子那儿，也不见她的儿子来认错。眼下唐朝又闹出这事，难怪要说“大的、小的都不叫人省心。”她连忙安慰说：“先生啊，大唐是个好孩子，这么点年纪想去山区支教，一般的孩子，哪来这个觉悟？哪来这个志气？”

保姆这一番话，东家非常入耳，点头说道：“是啊，他这个念头是好的，可是没有人会理解。以前我也在山区支教过几年，那是我在云南农场的时候，农场领导派我去的。”张婶不知道自己东家有这么段经历，但是马上联想到，大唐是不是想效仿自己的爷爷？于是说：“现在时代不同了，大唐这个念头，我也不理解。他这么有才，要是晚一年上大学，损失可大了。”

保姆不知道东家心里所想的，但是主仆俩有个共识，唐朝不能放弃今年的高考，无论如何得先考上大学。俩人聊了一会后，张婶站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我要进厨房做晚饭。”她转身回屋去，顺便把东家的那杆笔，也带进屋去。

唐朝这时下楼来，走进了花园里。唐伯诚让他在身旁坐下，然后问：“复习得怎么样？有没有困难？”唐朝回答说：“您放心吧，我的功课绝对没问题。”他说：“那好，你就安分些吧，老老实实参加今年的高考。”唐朝嘟嘴说：“怎么又这么说呢？”

唐伯诚说道：“我再对你说一遍，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是全家没有一个人支持，学校也不不见得会批准。所以我劝你认真参加高考，等到大学毕业后，我一定支持你去山区支教。”

唐朝回答说：“我今年就要去。以前我不知道，我们唐家在云南另有一脉，现在既然知道了，一定要去相认。”接着又说：“我知道您很想念茶花奶奶，想念云海伯伯，这是您心头的一件大事。我认为这件事很紧迫，不能再耽搁，让我先替您走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