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郝春迎推开家门走进去的那一刻,张翠莲发出疯了一样的吼叫,她现在的样子不像是一个母亲,更像是一个受到惊吓需要安慰的孩子扑到郝春迎的怀里,一个劲地打着他的胸口:“我的儿啊,娘正准备去大路上给你扔纸钱哇……想你想得我都不想活下去了……”
村民们陆陆续续围了过来,嘉英看着这处落魄到不能再破的院子,张翠莲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情绪所被感染她的眼中很快湿润,将头扭到一旁掏出手巾擦着。
为了答谢嘉征民父女二人的善举,江德贵带了四个菜一壶酒,走进张翠莲的家中对张翠莲说:“行了翠莲嫂子,今天这是大喜,娃娃春迎没掉一根汗毛回来了,你也收拾收拾桌子,家里没个主事的人就由我这个村长来招待救我们春迎的两位恩人吧。”
面对这般盛情的场合嘉征民想拒绝也难了,陪笑客套道:“村长太客气了,我们应该的,应该的,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此时江德贵的目光落在被张翠莲一直拉住手的嘉英身上,这个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像一只有力的手臂狠狠地在他的心头怼了一下。刹那间枯木逢春的心悸砰砰撞动着胸腔,犹如回到三十年前精力旺盛的自己。她的一举一动就像是那台上粉彩浓抹柔骨身段的戏子,在舞台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幕后,永远保持着距离,却又看得那样清晰。
江德贵缓声笑问:“这位姑娘是?”
嘉征民也不在避讳,大方地介绍:“这是我家大闺女名叫嘉英,正是她救了郝春迎。”
江德贵拍手夸赞:“哎呀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冷不丁我还以为是春迎带回来的新媳妇。”
张翠莲紧紧抓着嘉英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流着眼泪感激道:“好闺女,我们娘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让我该咋谢谢你呀,都怪我大意,差点让那该死的媒婆害了我儿的命呦……”
嘉英脸颊羞红,她有些后悔没有听父亲的话,被这么多人围看着,又有张翠莲拉着自己的手一直不肯放,她时哭时笑一会儿拍拍自己的肩膀,一会儿又把自己搂在怀里,一会儿又亲吻自己的手背,捏着自己的脸颊,外人看上去就像那喜婆婆撞着新儿媳。
嘉征民已经酒过三巡,与江德贵说起往事交谈甚欢,二人初次见面倒像是那多年未见的朋友左推右推来回敬酒。嘉英深知自己的父亲有一个酒后失语的坏毛病,想向他使一个眼色,又碍于周围这么这么多人看着。
借着酒劲嘉征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走到院子中央对围观的村民打招呼:“各位老少爷们,在这里我还是要澄清一下,这个郝春迎是在相亲的路上被骗,是他命大也是他命里的福分,被我女儿撞见带回家中,经过我们全家人的照料一直等他恢复好了身子才给送了回来。由于小女还未出嫁,还望各位慎用言辞,并不是各位想象的那样,在这里我谢谢各位了!”
江德贵听后大笑:“放心吧嘉老哥哇,你就是不说也没人相信会有这么档子事,你问问这里在场的,谁不知道这郝春迎从小就是个傻子?”
嘉英听完看向郝春迎,他似乎已经习惯被人家这般称呼,憨憨地蹲在那处仿佛只属于他自己的角落中,听到村民们的嬉笑,他脸上满是无措与慌乱,快速把头低了下去,就这样蜷缩着抵挡着人们一波又一波的嘲笑。
她又观察张翠莲,同样,母子二人只有低下头,默不作声接受着村民们的嘲笑。
嘉英在这个档口站了起来,走到郝春迎跟前对着村民们说:“我爹喝了酒有些话可能表达不清楚,我们送春迎回来一是向他的母亲报一声平安,二来呢是寻求春迎母亲的意见。我们家是西乡数一数二的烧烟大户,坡上坡下有二十多亩黄烟。我们家姐妹三个也没有个兄弟,爹娘上了年纪也看中了春迎老实能干,就想收他留下来算个雇工教他学一门烧烟手艺。”
江德贵含在嘴里的热茶一口喷了出去,包括外场的村民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嘉征民浑身无力靠在门上,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的闺女,今天究竟是自己喝醉了还是她喝醉了呢?竟然说出这种惊天不实的大话。
嘉英走到张翠莲的跟前蹲下说:“你愿意不愿意让春迎跟我们回去?工钱肯定少不了。”
张翠莲一时适应不了这么大的变故,甚至大脑都有一些昏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有这样的本事与运气,几个日夜下落不明,回来以后竟然能被这种有钱的人家看上还要收他做雇工教手艺。
嘉英再次提醒着张翠莲:“春迎要是继续留在你身边不去学一门吃饭的手艺,可能就真的会这样一直傻下去了。”
“那……那真是我家春迎的福气,也是春迎死去的父亲和兄弟姐妹在天有灵,我在这里替他们谢谢春迎的师傅了!”张翠莲走到嘉征民的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事已至此自己也不能把女儿说出去的话推翻重谈了,他急忙把张翠莲拉起来,做出一副谦虚豁达的样子:“哎呀哎呀老嫂子这可使不得呀,那…就这么定了吧。”嘉征民实在想不出自己该说些什么,前一刻嘴中烈酒醇香的回甘荡然无存,全都是憋了一夜的尿骚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