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的一天,经历了多日治疗的胡元芹出院了,院子里围满了前来看望的村民,有的带着时下流行的白米饼干,有的带着本地大曲酒,还有许多老人用围巾紧紧包裹带来了一些粪便干在外壳上的鸡蛋。妻子能够康复出院这个大喜日子嘉征民自然笑得合不拢嘴,再一个,这些络绎不绝前来拜访的乡亲嘘寒问暖,从这一点已经充分诠释了自己在沂元村的人缘与地位,但那他张笑着的嘴很快就像被抹了一层胶水一样再也笑不出来。
事出在一个妇人在他耳边三言两语低声讲述了一件事情,接下来他的眼神扫过一直在院子里忙前忙后招待乡亲的嘉英,嘉英只觉得身后一阵冰冷的寒风袭来,她明白,自己与春迎的事情在这一刻已经暴露,内心一阵慌乱过后她还是保持着笑容,走到炉火旁拿起茶缸在里面撒了些许白糖又倒进半缸清水,待水烧开后小心翼翼往里面打了两个鸡蛋,茶缸里很快沸腾,嘉英用一支筷子快速搅拌着,不一会儿清白蛋黄的鸡蛋汤就做好了,她小心翼翼端到母亲跟前,用勺子小心地喂进她的嘴里。
“娘,你觉得怎么样?”
胡元芹面无血色,声音很是虚弱回答:“还是我大闺女懂得疼人,放心吧娘好了,老阎王还收不动我!反倒是害了我的闺女,一个人单枝收了一个秋。”
“你躺好了娘,我能顶个啥用,都是春迎忙里忙外。”
这时村里一斜眼混子叼着烟带起哄喊道:“征民叔!我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咋也要庆祝庆祝!我看你圈里的一窝肥猪毛短肉粉嫩得很,宰一头!宰一头让咱沂元村老少爷们都沾沾你们家的福气咋样?”
“杀!”嘉征民几步跑到正蹲在一旁烧水的郝春迎背后,对着他的后背就是狠狠一脚,骂道:“你娘的没听到乡亲们要肉吃!进圈抓猪去!”
接着他走进里屋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闪着寒光的杀猪刀,此时的嘉征民四肢浑身颤抖着,言语更是大声对楞在一旁的郝春迎骂着:“让你进圈抓猪你听不见?等着我先拿这把刀拽着你的脖子先把你宰了?”随即他丢下手里的刀,对着没有任何反应的郝春迎一通拳打脚踢,吃痛不起的郝春迎很快被揍倒在地。
嘉英从口袋里掏出手巾不慌不忙擦了擦手,走到郝春迎的身前把他从地上慢慢拉起来,抬起头对着自己的父亲说:“爹,你把刀捡起来,先把我杀了……”
这时院子里嗑瓜子喝凉茶的乡亲们才察觉到,事情不再是单纯杀猪庆祝这么简单,纷纷压低笑声交头接耳缓缓且有序地退出了院子,胡元芹努力从床上坐了起来透过窗户对嘉征民竭力地喊道:“孩子她爹闹啥呢?也不怕丢人,进屋来吧。”
晚饭,郝春迎,嘉英被请上了桌子,四方桌前佳征民坐北朝南在上方,一左一右分别是嘉英与郝春迎,二人谁也没有动跟前的筷子,只听着嘉征民酒盅碰嘴嘬出来的吱吱声,良久过后嘉征民一阵叹息说:“你们都是成年人我理解,但人也得懂自己是块什么料对不对春迎?叔待你咋样?不说别的单是把你从哪穷乡僻壤的凤凰沟里捞出来,让你有份体面的活干,好赚些钱财回去养你的老娘,就这些!你出去打听打听,除了济公,观音,谁人能做出来!”
嘉英看着父亲想要劝阻:“爹,不是你……”
“你给我闭嘴!谁教你长辈说话的时候往里插杠的!啥都依你惯得你快上天了!郝春迎你傻吗?你傻个球!我最好的闺女你都惦记上了,你不傻!我傻!我这不是引狼入室是啥?知恩不图报的白眼狼!不过好在我发现得早,还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工钱我一分不少,还给你双倍!明天一早你卷铺盖给我走人,回你那凤凰沟守着你娘好好过日子,万不可跟别人提起你给我嘉征民烧过烟,咱丢不起那人呐……咱爷俩碰一杯也不枉相识一场!”
此时的郝春迎心如刀绞想也没想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站起身推开屋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嘉英飞快地跟了出去拉住他的胳膊:“春迎别走!”
“手给我撒开!”嘉英回过头看到门前站着满头虚汗的母亲,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母亲胡元芹用这种严厉的目光看着自己,手指怯懦地慢慢松开了郝春迎的胳膊,胡元芹流着眼泪看着嘉英一字字地用力:“爹娘拉扯你这些年,咋能看你跳火坑,听话!回屋睡觉!”
狂风暴雨在这个夜晚挣脱了束缚,一道道分割夜晚的闪电挂着振耳的雷声掩盖住了嘉英歇斯底里的哭泣,她的爱已经牢牢附着在郝春迎的身上,爱到废寝忘食,爱到舍身舍命,却不曾想过被这般不留余地狠心剥落下来,此时的痛无人能懂,无人能知,胸腔憋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痛苦酸楚环绕在自己的心头,肉眼可见般的蚕食着自己,手指紧紧抓着被角,泪眼汪汪望着窗外,此刻的他在那坡上的木屋里或许痛过自己……
浑身淋湿的嘉英踩着泥泞的土路,胳膊上还挂着翻墙外逃时留下的伤痕,木屋外她听到了郝春迎的哭声,那像一只猫的哭声,一只迷了路陷在泥泞中即将被雨水灌死的猫哭声,她用力拽开木屋的门,一道闪电就在不远处的高坡上劈下,瞬间的照亮中他们看清了对方,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