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嫣来蓉时间很长,早已跟当地人没啥两样,哪怕某句方言晦涩难懂,她也能迅速且准确猜中意思。
当听到暗含床上床下皆为佼佼者之意的“做啥都很能干”这话时,中原少妇不顾当街行人如织,抬起修长腴腿,踹在我屁股上,嘴上还带着粗话,“你龟儿子,有了仙女般女友,还到处揩油?老娘马上在这里躺下,你狗日的,敢不敢扑上来嘛?”
我当即被一腿蹬得匍匐在地,像饿狗吃屎。
王嫣双手叉腰,笑得花枝乱颤。
我懒得爬起来,干脆坐在人行道上,哭丧着脸,朝着那个母夜叉女人,委屈巴巴地说:“老子夸你呐!”
王嫣走来几步,蹲下身子,凑近我耳边,狠狠吐一句,“夸你大爷!”
我当即换副贱兮兮脸色,“你这个婆娘恁个凶,估计嫁不出去呢。”
王嫣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狠声道:“若真嫁不去,老娘以后挨你睡便是。”
我撇嘴道:“我有柳如月,才不要你!”
王嫣一怔,默默凝视我,脸色变幻不停,最后泫然欲泣。
我呆住了,意识到自己开玩笑开得过火了,伤了老乡自尊心。
于是,我伸手,去拉她手臂,本想和好。
哪知,那瞬间,她准备起身。
伸在空中的魔爪,正好被她胸脯撞上。
王嫣也呆了。
我险些吓尿,男女之间不小心触碰一下其实也没啥,只是我那该死的本能,竟然驱使五指向内用力抓了抓。
我手小,无法掌握。
电光火石间,我缩回手。
女人回过神来,没有我想象中的暴风骤雨,而是一脸绯红,缓缓起身,扭转身子望向灯火阑珊的远街。
我赶紧爬起来,走过去几步,对着她后背,轻声说,“姐,对不起!”
女人没有响应。
我只好绕过女人身后,来到她面前,正待开口,顿时愣住了。
女人此时泪流满面,拿幽怨眼神凝视我。
我们都没说话,唯听夜风在耳畔呼呼响起。
片刻后。
我打破沉默,再次说声“对不起”。
王嫣擦去眼角泪珠,莞尔一笑,摇摇头,柔声道:“你是无心的,老娘晓得。”
我说:“你是姐。”
王嫣说:“我知道。”
我问:“那……你哭甚?”
王嫣说:“老娘愿意,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你臭小子管得着么?”
我说:“那你笑一个。”
王嫣说:“我笑你个大爷!”
我说:“你不说我就走了。”
王嫣说声“好”。
我说:“那我真走啦?”
王嫣瞬间破防,“噗嗤”一声笑了,说你龟儿子不走,未必还陪老娘睡觉啊?
我说:“陪就陪,谁怕谁?”
王嫣闻言,将手中坤包举过头顶,着势欲砸。
我像只兔子,跑得飞快,边跑边喊。
“姐,记得明日下午来公司参加面试!”
女人停在原地,抬手捋捋短发,嘴角轻轻扬起。
我总以为那晚王嫣之所以哭泣,是因为我冒犯她了。
后来,不管酒醉之后,还是两人喝咖啡,她始终守口如瓶,不愿坦诚相告。
直到我离开蓉城那天,她站在出租屋楼下,上前一把抱住我,呜呜哭出声。
她哽咽着说:“群娃,这世上,除了月儿,没人比姐更疼你。”
我抿嘴笑笑,随后走向停在街边的那辆红色跑车。
即将坐上柳月茹的座驾时,我扭头回望。
中原女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个伤心无助的孩子。
就在我和王嫣打打闹闹那晚,蓉城春夜花香浓。
远在黑龙江的某县小镇,却突然迎来一场三十年难遇的磅礴大雪。
场镇口那家砖厂夜半失火,映红了半边天。
大火整整燃烧了一夜,大雪都没能浇灭。
凌晨,早已是一片灰烬的厂房前面,摆放着三张担架,躺在上面的窑工被白布覆盖着。
亲人跪地呼天抢地痛哭,声声凄婉。
一位年轻大胖子,满脸漆黑,被炭灰糊得面目全非。
砖厂老板赵孟雷将十几个被烧得鬼哭狼嚎的伤者送上救护车之后,扒开个个都是满脸悲恸的围观人群,拖着沉重脚步慢慢上前,最后蹲在担架前。
他颤颤巍巍伸出双手,隔着白布,轻轻抚摸死者脸庞。
一下又一下,轻轻又轻轻。
赵孟雷缓缓起身,只见眼泪缓缓流出,很快在脸上冲刷出两道沟槽。
“啊……”
随着人们此起彼伏的声声惊呼,大胖子轰然倒下,砸出一个雪坑。
漫天颗粒大小的雪点愤然落下,打在脸上隐隐生疼。
这世间,太需要一场大雪来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