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歆琼离开Y市前想去的地方只有一个——Y市戏班，她学戏近十载，最熟悉也最害怕的地方。

对于戏班，宋歆琼心底的情感太过复杂，从选择表演艺考开始，这些年兜兜转转，戏班似乎像是成为了她永远的可望不可及，她以为她再也不会主动来这里。

直到现在，面对殷老师的突然离世，在离开Y市前，宋歆琼忽然发现，她还想再回来看一看。

她在这里几乎度过了整个少年时光，也经历了第一次人生的痛苦抉择，更刚刚无措而悲伤地告别了最好的恩师。

乾坤一场戏，请君更看戏中戏；俯仰皆身鉴。对影莫言身外身。

戏班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就好像这两天的迎来送往只是宋歆琼的一场梦，熟悉的楹联静静地挂在后院戏台前，宋歆琼停下脚步，静静地凝视着满载岁月斑驳的戏台两侧。

熟悉的戏台变得更旧了，就好像即将停业的戏班，终究沉浮于岁月，和曾经的恩师一样，带着旧日的记忆一起，即将就那么消失在记忆深处，成为尘封的往事。

等她下次回Y市，就再也看不到戏班了吧，宋歆琼想到这里，忍不住慢慢闭上双眼，掩去眼角不知何时泛起的莹莹泪光。

她现在的路很好，无论是成为话剧演员，还是进入演艺圈逐梦，她相信自己一定能达成所愿，成为Y市的第一个国家一级演员。

但对于戏曲，对于戏班，夜深人静时，宋歆琼不是不遗憾，特别是今天，骤然面对眼前的一切，宋歆琼也忍不住惶惶，她是不是害了自己的老师，她是不是忽略了戏班？

她终究可能没有她告诉自己的那般问心无愧。

她不知道该和何人倾诉内心的复杂感情，父母因为她的转行已经太过愧疚，男朋友时今安现在琐事缠身，其他好朋友，大概也理解不了她此刻郁结于心的万般思绪吧。

她不后悔当年的选择，现在混得也不错，但她心底还是满是宣泄不出的难受，那是深深的无力，也是成长的阵痛。

人生如戏，她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

“歆琼。”

秋高霏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宋歆琼满是吃惊地朝着声源处转头，酸涩的眼眶对上了同样通红的双眼。

“你怎么在这里？”

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的询问，气氛骤然变得更加安静，宋歆琼双臂下意识微微举起，似乎想要抱住秋高霏寻求安慰，却在下一秒又缓缓收回。

“这次之前，歆琼，你多久没来戏班了？我没想到，你会主动回来，因为殷老师吗？”

秋高霏左手端着一本半新不旧的厚厚牛皮本，缓步走来，眼神复杂，没有了前几日的冲动和愤怒，语气中带着更多的是伤感和感慨。

她们站在戏台前，隔着近近又远远的距离，就好像从前的太多次，她们手挽着手走过戏台前，那些一起练戏的时光，在记忆深处不可磨灭。

而她们，却早没了记忆中的亲密无间。

“戏班这次停业是不是无限期。”

宋歆琼没有正面回答秋高霏，她曾经熟悉眼前的一草一木，擦试过戏台的每一寸木板，她以为她已经逻辑自洽，从国家一级戏曲演员到国家一级演员，似乎她的梦想还在预定的轨道，又仿佛一切还是变得彻底。

“抱歉，我的确，这么多年不敢回来，也不想面对。”

宋歆琼收起所有思绪，冷静地剖析着自己，轻轻的声音随着冰冷的寒风在戏班里呼啸而过，带着冬日刺骨的寒意。

“高霏，你知道吗，我以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我自己可能也没想过会转行吧，我可是宋歆琼。”

带着嘲弄的尾音是对现实的无奈，宋歆琼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渺小就是转行，她费尽心思，可红戏的转专业考试仍然一败涂地。

她接受这个结果，更多的是认清了自己，她只是宋歆琼而已。

“对呀，谁都没想到，你会放弃，歆琼，你真的不是为了钱动心吗？”

秋高霏攥紧手中的本子，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宋歆琼，“有时候，我忍不住想，阿姨的事是不是你给自己找的完美借口，明明，也许，你是可以不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