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娘亲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枯瘦的身体并没有因为喂进去的一片青菜而变得红润半分。

他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他当然知道皮爷在狮子大开口，虽然他不清楚青菜价值几何，但是就凭皮爷每三月都会精心养护四株青菜也没见他房屋遍布便足以看出。

但终归是自己做错了事，要是报官，自己必然也要被关上几天，母亲怎么受得了。

但是这是他们的祖宅呀！就这样被卖了吗？他想起了自己种青菜来偿还，但又想起皮爷精心照顾才养活青菜，自己没有经验又怎么可能养好。

他屈辱地一拳砸在地上。

“阿杰？”母亲虚弱地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一愣，随即欣喜地抬起头。

“我在的，娘。”

“你娘大概是撑不过去了，阿杰，你现在去一趟，咳，陵荒原，往里面走五百丈，咳，咳咳，咳，看到一颗，底下打着记号的，荒木，然后，往里面走，三百丈，走到一颗不一样记号的树下开始挖，下面有，咳咳咳。”

商甫节搂住母亲，稍稍抬起她的上身为她顺气，带着哭腔道：

“母亲，你慢慢来，你绝不会死的，儿还没有为您养老呢。”

母亲试图抬手安慰他，然而在一阵抽搐中又昏了过去。

商甫节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沾湿了母亲的衣襟。他放平娘亲，浑浑噩噩地起身。

他需要先去买点吃的，至于母亲说的东西，陵荒原早就被人掘地三尺了，哪还有什么东西。

手中攥上十文钱，他赶往村中心。

要是今天能买上些甜草，母亲应该能继续撑下去了吧，他安慰着自己，见着母亲那般痛苦的模样，他都觉得是不是应该让母亲解脱对她来说来得更好。

但他还是咬牙，那可是生自己养自己的母亲，哪怕牺牲了自己，也要让母亲活下去！

靠近官道，就听见如约而至的叫唤声。

“九柱救济贫苦民众！牧草七文，小麦十文，稻丈十五文，青菜三十文！鸡鸭鱼三文，猪肉五文，羊肉十文，牛肉二十文！可收可售！”

还有机会！

他用力挤进里面。他瘦是瘦，但终归是年轻有力气，将人群挤开。

今天负责的人换了一个，换成了一个长相玲珑，外貌精致的女孩，光是身上穿着的绸缎价值就比这里人手中攥着的钱还要多。

她像是第一次见到饥民的疯狂模样，努力着维护秩序，但是甜甜的嗓音没有半点威慑力。

“各位！都排队好不好，一个一个来！”

“啪！”

鞭子甩来，抽到了排在最前面的四人身上。

商甫节臂上一道红印。最惨的那个直接抽到脸上，发出了一道凄厉的惨叫。

“师妹让你们排好队，没听见吗？！”这一鞭子吓坏了众人也吓到了那个女孩。

她看着快被抽出血来的男人一脸惊慌。

“师兄，你怎么……他没事吧？”

被称作师兄的家伙温良一笑，将鞭子收进宽大衣袖，道：

“当然没事，师妹放心，这群贱民就该这样才会长点记性。”

女孩不忍道：“可是，这也太，残忍了吧？”

师兄板起脸，像是在认真教育她：“师妹，莫要太善良，我等已经用如此低价的食物施舍了他们，他们理应听我们的！”

女孩懵懂着。不过，围在边上的群众也没有阻拦他们的意思，都迅速伸手抓向一小捆牧草，被鞭子甩了一下的商甫节终归还是慢了一步。等到他手里，只有三片牧草，嚼在嘴里都感觉不出来的程度。

随后才是肉类，这没有称，纯凭这两负责人的良心。

女孩认认真真地算着商甫节手中的银钱，又看看平摊在商甫节手中的铜钱，眨眨眼，报价道：“十文！”

商甫节连连鞠躬，交出手中铜钱迅速远离，生怕那个师兄追过来索要余钱。

从后门进入家中，商甫节将肉挂在墙上，用他以为的两根甜草捣碎烧了一小壶水，替母亲喂下。又犹豫片刻，将另一根一分为二，送了半根入母亲嘴里。

接下来的时光本应是前往木匠徐那儿做散工，但今日商甫节准备听从母亲的吩咐，前往陵荒原。

听说陵荒原在这场长达二十年的大荒之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而这里到处有着鲜嫩的青草，应季而下的雨，种植青菜什么的都轻而易举。现在却变成了眼前这般一览无余的模样。每一株树木都被啃去了皮，自然再活不能。

沿着前人踩出的道路前进，前行了估计不止五百丈，却没能看见母亲所说的记号。想必记号是做在树皮上，现在被啃掉了。

商甫节无可奈何，只能凭感觉在差不多的地方拐过去。

复行三百余丈，还是没找到所谓的记号，他颓然地蹲坐在枯萎地树木下，一眼望去了无生机。

“小家伙。”一道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商甫节一惊，转过头去看，只见一须发皆棕的老人跨坐在一个本来没有的土堆上，他看上去慈眉善目，问道，“你看见这般景象，有何感概？”

商甫节以为只是刚才自己眼花了没看见他，舔舔嘴唇，握紧了拳头。

“有何感想？我能有什么感想。我只是想活下去，活下去！”

“即便我告诉你，这场饥荒与旱灾都是人为的？”

商甫节苦笑着看看这荒芜无际的世界，苦笑道：“这种天象大概也就传说中的九柱之上的仙人能做到吧，如果是他们做的，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仅仅以一凡人之力自然不行，但是！我可以让你不仅是个凡人，如何呢？”

商甫节想起自记事后突变的生活，眼中充满凶狠。

“如果，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人为，我不管他们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会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很好！但是，你要记住！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今日，我就将我毕生的成果传授于你！希望你能救此间百姓于水火！将一切草菅人命的仙人们尽数处罚！”

老人从身后土坑挖出了一本书与一株菜根如白玉般透亮，菜叶如翠玉般青葱的青菜！

尽管从形状上它看上去像是青菜，但是，他从没有见过这种颜色的青菜。

他带着疑问。

“老先生，这是，染料染过的？”

老人竟然在他的视野里缓缓消失，最后带着几分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傻孩子，这才是健康状态的青菜啊。”

商甫节怔在原地，自母亲病倒，再也没人抚摸过自己的头，心里真正涌起了对老人的几分感情，赶忙追问道：

“老人家，您的名讳是……”

然而老人已经彻底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