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二爷去了州里,已经半旬未归。 赵姨娘正在贵妃榻上睡美容觉,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脖颈,波光粼粼,诱人之至。 阿桑掀了帘子进来,对眼前的美景置若罔闻,他蹲下耳语了几句。 赵姨娘倏然睁眼,一听说傅步萍要见她,连美容午睡都不睡了,急急忙忙爬起来。 她颤抖着手画好妆,又套了件桃色春衫,窈窕身段隐藏在斗篷之下。 “阿桑,我怕……我已经有十年没跟她说过话了。”斗篷里的女人,声音抖抖的,像一只憨憨的春莺。 “她现在比以前好相处多了,也接受了你的被子和枕头,不是那个一见你就要吐口水的小混孩了。”阿桑想起以前的傅步萍,不由笑道。 赵姨娘抬起头,斗篷下两只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阿桑,鼓着脸颊教育,“你比她还要小两岁呢,怎么叫人家小混孩,叫姐姐!” 她的教育像撒娇,娇娇软软永远跟个小女孩似的。 阿桑摇摇头,他的阿娘,看来一辈子长不大了。 在赵姨娘的印象里,傅步萍还是那个圆圆润润小巧玲珑的小女孩,什么时候都长成了和她一般高的大姑娘了。 废园里的第一次相见,赵姨娘还没走到她面前,就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吴真只觉得,眼前的女人可真好看啊。 快要有三十五了吧,脸上一点皱纹也没,肤如凝脂,白若细盐。 弯弯眉角,姣姣容颜,就算在吴真混迹的娱乐圈里挑,这也是最顶级的颜了。 “姨娘别哭了,哭多了会有泪痕的,就不漂亮了。” 吴真执起手绢揩,擦拭赵姨娘眼角的泪。 赵姨娘怔怔望着吴真,她以为,这个女孩嘴里,除了嘲讽就是愤恨,一定不会有一句好话的。 她现在不仅安慰自己,还替自己擦眼泪……赵姨娘幸福得都快晕眩过去了。 泪珠子一滴接一滴往下掉,恰到好处的妆花了一脸,冲刷得她满脸粉末堆积,尤其可笑。 下一秒,赵姨娘紧紧拥住吴真,嘴里喃喃,“萍萍,让我抱一下,就一下下……” 这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儿啊,就是骨瘦嶙峋的,赵姨娘决定以后一定把她养得肉呼呼的。 相处之后,赵姨娘发现,自己女儿也不是那么偏激。 只是被养在季氏膝下,不得不做给她看。 她可怜的女儿……赵姨娘又哭得稀里哗啦了。 阿桑在一旁看守,见吴真把赵姨娘骗得团团转,不由瞪了吴真两眼。 阿桑做口型:“别得寸进尺。” 吴真朝他翻了个白眼,口型回敬:“多管闲事。” “姨娘,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吴真忽然问。 这一句话,把赵姨娘吓傻了。 老半天她回过神来,点头如捣蒜,跟只捧着心爱松子的小松鼠一般,舍不得撒手,“愿意愿意,姨娘这辈子,哪怕只能和萍萍一起过一天,死也都情愿了。” 她或许已经猜到,吴真有事相求。 无论吴真方才所做是真心还是假意,赵姨娘都肯为了她的萍萍释放出来的那一点点的善意,肝脑涂地。 吴真以手指抵住赵姨娘嘴巴,“以后咱们出府,三代人好好过,活得比谁都要好。” “三……三代?”赵姨娘有点蒙蔽。 吴真执了她的手,摸摸自己的小腹,“有了。” 赵姨娘暴起,“谁的,那个混蛋是谁?!” 该怎么解释呢,吴真望了望阿桑,想让他帮忙说两句。 但赵姨娘却会错了意,她已经提起了自己的四十米大刀,“阿桑!我砍死你这龟儿子!” 阿桑刀疤懵逼脸:“……” …… 一只军队悄然而至,递上了一封请柬。 “瑶瑶,你爹爹被扣在州府了。” “军阀戚家邀请我们去参加一个舞会,现在必须走,军队就在外面。”季氏捏紧手绢。 “他们疯了吗?”傅步瑶吃惊,“难道这个世道没人管得了他们了?” “瑶瑶,他们拿捏着你爹,我们全府上下的命根啊。”季氏抹眼泪,“我想过了,戚家此番应该是求财,我们给就是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之际,兰奶妈进了来,“赵姨娘求见……跪在外面说有要事相求。” 傅步瑶乜了眼,“她能有什么事?爹平日宠幸她,现在爹出了事,还不是只有娘出头。” 这句话勾起季氏怨愤,是呀,傅二爷不是一向有事季夫人,无事赵姨娘吗? 此次遭难,还连累了她和瑶瑶。 季氏差点撕烂了手绢,“那就让她跪着,我娘俩一天不回来,就让她跪一天!” 两人准备一番,此去来回,起码要一旬有余。 母女上了刻有戚氏标志的马车,穿得人模狗样的马夫替她们准备好绣凳,撩开了帘子。 季氏有点怀疑,戚家此番真是求财? 连一个马夫的衣服,也比府里的少爷们用的面料还要考究。 傅步瑶见了马夫的脸,则如遭雷击。 回来后的很多个夜里,她都会莫名梦到那个一身长衫的俊美青年,他为救她弄得鲜血淋漓的右手,还有他坚毅的下颚。 “你还记不记得我?”傅步瑶忽然抓住马夫衣袖,伸了脸问道。 马夫眯了眼,他跟随戚渊多年,见的世面太广了,所以回忆不起这位姑娘。 不过左右是戚少帅在意的少女,以后定是少帅府女主人,巴结好才是最主要的。 所以马夫咧嘴一笑,“正是记得的,少帅对姑娘也是念念不忘。” 傅步瑶耳根一红,连忙打了头发遮住。 上了车后她才反应过来,少帅……幽州少帅戚渊,原来是他…… 马车从千秋县到充州县城,差不多要走五天左右。 一路上吃住,戚家提供的皆是当地最好的待遇。 千秋县闭塞,一点不知道外面已经改弦换帜了。 这五天内,傅步瑶不仅了解到幽州军阀戚家早已掌控了整个充州,更听说了许多关于戚家的传闻。 五天之后,马车停在了优雅堂皇的戚家公馆之外。 “傅夫人与小姐需要两套礼服。”迎接她俩的女仆款款而来,见二人还是乡里打扮,遂把人带进了公馆之内。 戚家公馆一共三层,内里为欧式古典建筑,随处可见名贵古董。 三人穿过幽深走廊,到了二层的最里间。 女仆旋开门,毕恭毕敬地侍立一旁。 那是全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地方,里面排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洋装晚礼服。 “这些是从国外成衣店托人带来的最新款式,专门为傅夫人和傅小姐准备的。”女仆恭然道 傅步瑶迟疑着上前,摸了摸一件晚礼服的面料。 她曾在国外的一家高级成衣店的橱窗里看见过这件晚礼服,当时就为它所倾倒。 可惜,这是高阶层的贵族豪富所着。 傅步瑶在国外,只是一个平凡乡绅的女儿,就是花上全部身家,也买不起这样一件衣服。 她只能像个灰姑娘一样,巴望抱着一纸法棍面包,在走过的时候留恋地望一眼。 一件尚是如此,何况这洋洋洒洒上百件。 戚家,绝不是为了傅家之财来的,傅步瑶为之前的想法感到可笑。 “我……我能换这件裙子么?”傅步瑶怯生生地问。 女仆微笑,“小姐,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和夫人专门准备的。” 傅步瑶心里无端端升起一个旖旎的想法,她为这个想法呼吸急促起来。 “今次舞会,就连临时政府的副总统也大驾光临。” “听说电影明珠莉莲小姐好不容易央了一个入场名额,她可是仰慕戚渊戚少帅已久啊。” “当然,戚少帅选妻,各地名门有女者,谁不来巴结讨好?” 一群贵妇围在一堆磕起了闲嘴,一边喝香槟,一边聊起豪门密辛。 季氏与傅步瑶换了礼服混进会场,着装上已没了方才的土味,可气质上的小家子气却挥之不去,没有人愿意搭理她们。 季氏急于找到与她们同样被邀请的乡绅阶层,遍寻之下,却发现似乎连县长一级的女眷都没有资格进入戚家的邀请范围。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盛大场面的她,揩了揩额头的汗液,腿有点发颤。 “瑶瑶,那边的女孩们好像跟你同龄,你去跟他们打打招呼,结识结识新朋友。”季氏知道自己是上不了台面了,可自己的瑶瑶不一样啊,她可是留学生,比这些空有家世的女孩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傅步瑶感受到妈妈殷殷期盼的眼神,觉得芒刺在背。很快她又给自己打气,她不是一向众星捧月么,说不定她们也羡慕她的自由与学识呢。 她鼓起勇气,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走到名门少女的圈子里。 许许多多的名门少女聚集在那里,或是端庄守礼,或是洋派大方,或是活泼可亲,大家似乎都相互认识,大家聊着文学、经济、时事等话题。 傅步瑶试图参与进去,可平日里老生常谈的知识却在这些少女面前显得异常浅薄,往往她一说话,大家都冷下来了,私底下切切交谈。 她本想炫耀自己的学历,想方设法想问对方进的哪个女学,不想所有贵女皆是国外名校出身,自己的国外学校显得野鸡感十足。 傅步瑶这才意识到自己曾经的井底之蛙。 在家举办的聚会,来的也都是些小地主阶级,甚至小摊小贩家的子女罢了。 大家却洋洋自得,瞧不起千秋县的其他人,把自己当做最清醒的先进者。 舞会开始,上流社会的少年英俊温柔,少女美丽典雅,如同一支令人迷醉的亘古歌谣,让傅步瑶失了心神。 舞会进行到一半,端庄美丽的戚家夫人从旋梯处缓缓走下,与临时政府副总统共舞了一曲。 傅步瑶痴痴地望着他们,犹如凡人望着天上的神祇。 一曲终了,会馆外月光高悬,门外立了一个人。 他一身军装,高大如松,英武俊美,月光下如一点锋利的寒芒,压住了整个会馆欢欣活泼的气氛。 傅步瑶的目光注视着他,再也移不开了。 或许,整个会馆所有的少女都注视着他,这般骁勇的儿郎又有谁能够抵挡他的一个眼神。 戚渊一步一步走到戚夫人面前,单膝跪地,执了她一只手,印上一吻。 “母亲,儿子已除尽叛贼,充州悉数入我军麾下。” 戚夫人脸上蔓延自豪的红晕,“好!好儿子!” 戚渊站起,一眼扫尽会场。 傅步瑶似乎感觉到戚渊与她对视了一眼,她伸出手,放在耳前,悄悄地挥了挥。 戚渊很快又收回目光,没有见到小鸽子,他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落寞。 尽管如此,他仍上前,礼貌对副总统道,“州府还未接管完毕,恐再生动乱,阿渊怕是要先行前往坐镇了。” 副总统知晓今日内情,于是开玩笑,“等阿渊回来,恐怕不再是你母亲再独自等待了,还有你的小娇妻。” 铁骨铮铮的戚渊,那张俊脸肉眼可见地红了。 戚渊很快离开,但每个人的心中,都记挂着这一场钢铁与玫瑰一般的邂逅。 舞会将要结束之际,女仆前来,知会季氏与傅步瑶,“戚夫人有请季夫人携上楼坐坐。” 一时间,方才不屑于与她们交谈的贵女妇人们皆皆望了过来。 季氏突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傅步瑶则含羞地低下了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