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经过去三十年,我依然觉得,年少时的贫穷不是什么坏事。
尽管它也不可能是什么好事,但绝对也算不上太坏。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歌颂苦难的人,我只是觉得,当时的困难,让我再之后的生活中,可以更加从容面对一个又一个困难。
就如同我父母当年那样,穷则思变。
父亲待业在家时,觉得工作不好找,是因为同行业的竞争者太多,而当时的就业岗位又太少。
这是向市场经济转型必须付出的代价,父亲虽然文化不高,但他觉悟很高,他能理解这个大势。
他对这个大势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是阻止自己的孩子学习他赖以为生的那些传统制造业的手艺。
我从小就被灌输一种思想,就是当了技术工人以后,费力不讨好,还不赚钱,下岗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技术工人。
我想,父亲就是在这个时候,对于工人阶级的认同感,从国家的主人,降低到了资本家的牛马。
在之后一段时间内,经济虽然回升起来,各大工厂却都缺少能扛起重担的技术工人,或许也与前面这个时代有一点点关系。
但在当时,我父母能想到的生活下去的办法,时至今日我也不能完全理解与认同。
他们稳定家庭经济的办法,就是约亲戚朋友打麻将。
而且,在我看来,他们是很清楚赌博的风险与错误,还坚持去做这件事。
因为他们不敢去棋牌室,他们觉得那里都是外人,出事的概率很大,还有可能因为财务上的纠纷,导致更加恶劣的事件。
他们只在家里和自己家的亲戚玩,一开始时是在我大伯家。
因为我大伯两口子尤其爱玩牌,属于经常出入牌馆,并敢下重注的豪气人士。
这份豪气,来自于大伯供职的轧钢厂。
在当年,建材十分紧俏,尤其是钢筋,售价一路走高。
很多地方需要上项目搞基建,都需要排队等着钢材进场。
那个时代,倒一些农副产品或者服装鞋包赚钱的时代已经逐渐过去,要是能倒来钢材,简直就是暴利。
尤其是,大部分钢厂有自己的运输队,都是收到货款开出票据,使用钢材的单位只需要凭票接收或者自行领取钢材即可。
这就给了倒爷们更加自由的发展空间,许多所谓的贸易公司,基本上就两个人,一个老板一个秘书。
老板负责夹着皮包出去应酬跑单据,秘书负责接电话录信息。
这样的公司,专用办公地点都不需要,找一间民房,拉上一根电话线就可以开始干活。
大多数时候,这间民房白天是某某贸易公司,晚上就是老板和秘书的爱巢。
请原谅,我本来应该把老板和秘书描述成夫妻,但我确实也不认识几对这样开公司的夫妻。
而我对于他们是夫妻的印象,主要留存于有几对把公司干成了,买卖做大了,老板和秘书最后也结婚了。
而更多的公司,老板在外练就一身灵活机动的身法,以及油嘴滑舌的语言,身边的秘书从一开始小秘,到最终也不过就是个“小蜜”。
这种既是小秘又是小蜜的事,在当年不鲜见。
在我看来,这些姑娘就像我家里的西红柿一样,既是蔬菜,又是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