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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来者

内阁中,传来了葛公公一声轻笑,他开口说话,声音温和,“大皇子为何要如此想,圣上对大皇子您寄予厚望,才不得已……”

夏子河打断了对方的话,“好一个寄予厚望,好一个不得已,接下来你是不是该说他对我煞费苦心,而我,却辜负圣心,忤逆圣意,不孝不忠不仁不义,是吗?”

黑袍男子的面容一向沉冷,此刻微微扬起笑意,冷峻眉目细长一弯,灯光描摹着他玉容一侧,烘得他眉目明亮生华,他薄唇轻扯,侧脸斜撇之时,只觉甚是风流邪魅,说不出的迷人,仿佛躯壳内突然换了一个灵魂,或者这才是他真正的灵魂,刚刚自沉睡中苏醒。明明一番充满愤恨的话语,他此刻笑着说出来,却仿佛是在谈论着天气如何,心情如何,笑话如何。

但是,这位葛云葛公公又是何人,当年,他追随十八岁的太子夏昊归国登基,自然而然成为大总管。这许多年,他在夏昊身边恩宠不衰,见证风云幻变。此时他见着夏子海如此发问,微微一笑,悠悠说道,“大皇子是气糊涂了,才说了这些气话。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为天下女子身先表率,若是这些话传到她耳里,她可不论真假,届时若到圣上面前请罪,就都说不清楚了。”

夏子海轻笑出声,道,“那我可要当面去问他,到底是我气糊涂了,还是他气糊涂了。”

他话刚说完,唇角微微一撇后,变脸一般,眉目里的笑意风卷残云似的瞬间散去,又变回冷峻的面容。

葛云见此,便道,“大皇子,可要三思,圣上龙体欠安……”

可夏子海看都不再看葛云一眼,仿佛葛云这个人并不存在似的,至于葛云说的话,更是置若罔闻,他衣袖一甩,便要抬脚离开。

但还没等夏子海从内阁走出,外阁的宫门却先“啪”的一声打开了,宫门相互碰撞发出乍然声响,一阵风卷起阁中烛火,飘摇的光奄奄的欲暗,黑暗的唇舌卷席至宫门处,似乎要将出现在宫门前的女子身影给吞噬于暗影中。

巫颜趁着身处暗影中,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这名女子挺立门前,缓缓抬脚迈入阁中,她身上穿着衣服被暗影侵染,远远的瞄上一眼,只道是一片糊糊的红,唯有发上银亮发光之物不时闪烁片光碎影,想必是珠钗发簪。

一名侍女搀扶着她,紧随着她身后迈入阁中,荣升见着此人,猛地一跪到地,巫颜也赶紧跟着跪了,耳边却听得他大声道,“奴才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这一声喊得极大声,想必是故意的。巫颜伏在地上,微微抬身,只见铺着浅色地毯的地面上,有影子先一步从内阁里流泻而出,在地上流向远处,被红木雕花的宫门一拦,便顺着门攀爬而上。撒花珠帘被人撩起,又叮铃一声落下,与此一同响起的,是夏子海波澜无惊的声音,“母后,你怎么来了。”

皇后梅氏,闺名浅浅,比夏昊大两岁,嫁入皇家至今,早已是半老徐娘之身,但久居深宫的她,想是保养极好,五官仍旧秀丽温婉,面上肤若凝脂,身材纤细,若不是脸上神情过于平静安和,已不若年轻女子那般活泼朝气,否则单看容貌,绝猜不出年龄来。她此时见着夏子海从内阁中走出来,往前行的脚步一停,下巴微微一扬,身躯一挺,柔和宁静的说道,“你们都先下去。”

巫颜跟着荣升等人赶紧告退离开,但还没等他们先出宫门,身边风一样一个影子快步经过,一身黑袍的夏子海已经领先一步,走了出去。皇后梅氏见此,回转神来,赶紧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海儿”。

不再是初次开口时的柔和宁静,她这一声又是悲切又是焦急,她轻提衣裙,急追过来,抓住了夏子海垂放身侧的手臂。

“母后,你接下来想说的,放在心里没说的,儿臣全都知道。”夏子海身体僵硬着,他没有往前再走一步,只是低下头看着梅氏抓着自己的手。

这双属于女子的手因着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根根手指干枯细瘦,与她面上凝脂似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夏子海却只是伸出手,将缠抓住自己手臂上的束缚一一掰开,而后,再次举步欲走。

梅氏的手被他掰开,她索性用身子去阻拦她的儿子,她的声音说是焦急,倒不如说像是恐惧,“若真的知道,还是要这样做吗?海儿,他毕竟是你的父皇,百姓的天,皇家的天,大雍的天,何必如此执意呢。听母后一句,闭上眼睛,一切就都过去了。莫非,你一定要让世人给你冠上不孝不忠不仁不义之名,才肯罢休吗?”

夏子海的身子微微一顿,却又笑了起来,“那又如何,儿臣与他,徒有父子名义,不过剩个君臣之名,如今更不君不臣,母后何必再替他说话。儿臣要做的事情,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回头。请母后恕儿臣鲁莽,先行告退。”

他说着,刚要将圈住自己的手拉开,可没想到,梅氏却自己缓缓放开了手,他便头也不回,昂步而去。

葛云的声音登时响起,尖细的声音失却轻柔缓慢,听得人耳膜隐隐作痛,“皇后娘娘一生艰辛,世人皆知,乃被尊为皇后,为天下人所敬仰,圣上所感怀。大皇子今日若仍如此决意要擅闯圣驾,企图违抗圣旨,只怕不仅自己要落至被天下人不齿的境地,就连皇后娘娘也要被您所累。”

巫颜扭头看向夜色中的黑袍男子,他步履匆匆,身影远去,完全没有一丝犹豫迟疑,不曾为母亲的温言软语而有所动摇,如此一意孤行。父与子之间,不管是因为何事,居然要用权力沟通,用圣旨交流,而不能互相对坐长谈一二。莫非,这便是夏子河所说的皇储迟迟不立的原因,而这也是夏子河所忌惮的,——因为此人其心不善,父不爱之,弟不友之。所以,夏子河要给自己看的便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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