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坐在案前,抬笔想写些什么。
最后却是叹着气,将手中的笔放了下去。
“阁老。”
门外传出罗龙文的敲门声。
“进来吧,含章。”
含章,便是罗龙文的字。
“是。”
罗龙文推开门,他也是一脸疲惫。
“要是世藩在就好了,我也老了。”
严嵩望着罗龙文的眼,止不住地叹气,“人老了,就开始遭人嫌了,等这档子事完了,我就跟皇上递交辞呈,辞官回乡,能活几年便活几年吧。”
“阁老您别这样讲。”
罗龙文知趣的走到严嵩身旁,为他仔细地揉着肩膀,“您老可不能走,这首辅的位置,还是得您老来坐。”
严嵩吃力的笑了笑,这大明王朝还需不需要他,他自己能不清楚么。
别说继续任职这什么内阁的首辅了,这次他严家能从这场漩涡逃出来,就足够让他严嵩跪地谢天了。
“老了就是老了,这人呐,就是得认老,就是得认命呐。”
严嵩伸出手,罗龙文赶紧扶着。
从椅子上慢慢起身,脑子竟然还晕呼呼的,好久才缓过来。
“该做的事都做了吗。”
“回阁老的话,这半个月来,谈了不少了。”
罗龙文在脑子里细算了一遍,“还剩了点,也都带回来了。”
这次,自己这趟几乎是带上严家能拿得出来的所有的银两了。
“皇上那边也是催得急,要他们赶快些。”
严嵩有些心烦,眼见着要到告老还乡的时候,能出了这么个岔子。
家里值点钱的,现在也全都卖了。
现在他也没什么想法了,能保住他自己的命,保住严世蕃的命,这钱花的也算值了。
“严世蕃怎么这么些时日里,一封书信也不见来。”
“小阁老应该是太忙了些,毕竟东南那里,从来都是税收重地。”
“可也不能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严嵩心里还是担忧,自打胡宗宪驻守东南,不再回浙江之后,严世蕃若是想做什么,恐怕也没了什么人拦他。
浙江一带严党居多,谁又会去阻拦自己家里的主子。
若是严世蕃真要捅个什么大篓子,他严嵩想保,现在也保不住了。
“战船一事你盯紧些,尽量赶在三两个月内完工,他们要是不愿意,那就再多加些银两。”
罗龙文点点头,脸上又闪过一丝犹豫,“只是......”
“只是什么?”
严嵩抬头,望着罗龙文,“还有些什么难事么。”
“我们当真要配齐船上的那些火炮兵器?”
“配齐吧,要是钱不够,那就再来找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够换置的东西。”
严嵩叹了口气,皇上能不知道这战船到底是造了还是没有造?
明显是给自己一个补救的机会罢了。
伺候了皇上二十多年,若是连这些他都不能明了的话,这内阁首辅的位置,也不可能让他坐这么久的时间。
这样一折腾,他严嵩家里,也确实是没几个钱了。
但好在,应该可以保住命吧。
......
“不行,绝不可这样做。”
马宁远愤怒拍着桌子,站起身就要走,何茂才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他的面前。
“马知府,还是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郑必昌仍旧坐着,头都没抬起来。
“你们这是草菅人命,就不怕老天把你们给收了?!”
马宁远愤怒的看着何茂才,“让开!”
“马知府,不能走。”
何茂才呵呵笑道,“你都听了这么多了,怎么能这么容易的就放你走呢。”
“你想怎样,难不成,你还想杀了我这个杭州知府不成?!”
马宁远回头,怒视着笑呵呵的郑必昌,“若是胡部堂在,他定然不会轻饶了你们两个!”
“胡部堂现在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现在浙闽一带的巡抚,是严世蕃,不是他胡宗宪!”
郑必昌也拉高了声调,望着马宁远,“改稻为桑,当初你马宁远领兵踏田淳安县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会不会遭天谴呢!”
“当时是我一时糊涂了脑子,才做了如此的事。”
马宁远冷哼一声,“部堂大人的那一巴掌彻彻底底把我打醒了,我看现在,你们两个也需要部堂大人一巴掌来打醒才行!”
“马宁远,这次叫你来,是看得上你,你别给脸不要脸了!”
何茂才摁着马宁远,重新把他摁回到了座上。
“马知府,哪怕你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你的恩公,胡宗宪想想吧。”
郑必昌仍旧打着感情牌,“部堂大人五十多了,身上的顽疾,这些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如今又被派去东南沿海彻底剿清倭寇,无日无夜的,身子能扛得住么。”
“你想怎样!”
马宁远脸被气得都一抖一抖的,遭天谴的事,他马宁远怎么敢做!
他马宁远要是做了,胡部堂又该如何看待自己?!
“咱们就实话实说吧,胡宗宪清剿完东南一带的倭寇,能不能告老还乡,就看这浙江一带今年这改稻为桑的国策施行的如何了。”
“就目前的消息,皇上派严世蕃小阁老过来主持这改革的大局,你说这事在皇上心里重不重要。”
“那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
马宁远不想搭理他,又想起身,何茂才见状将他按了回去。
“娘的,有种在这里杀了老子。”
“谁敢动你马知府?
郑必昌呵呵笑道,不只杭州一带,就连现在浙江改革的大事,也都得看你马知府的呢。”
“更何况,这些年,胡部堂待你不薄,他一把手将你带到现在这个地位......”
“我马宁远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马宁远眼神里满是愤怒,“如果部堂大人需要,我马宁远这条命给部堂大人都行,我马宁远从来不是什么小人,更不是什么白眼狼!”
“这事落实好了,部堂大人也会有不小的收益。”
郑必昌把着手细数着,“又是治理浙闽一带安稳兴和,又是平定东南沿海倭寇侵扰,倘若再把朝廷颁布的国策落实好了,往后提起浙江,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胡部堂大人了。”
“这些事做好了,皇上也是开心的,部堂大人也能得了赏赐,辞官告老,锦衣还乡了。”
“可是......”
马宁远有些犹豫起来,他这份犹豫,让郑必昌脸上有了些笑容。
“可是什么,马知府在担心些什么,不妨一吐为快。”
郑必昌将手搭在马宁远肩上,“做这件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咬死是河道修建被大肆贪墨了银两,只要保证好沿江百姓没有被饿死,这处罚怎么也不会到了你我头上。”
“更何况,负责河道修堤的,是宫里杨公公的人。”
郑必昌压低了声音,“到时候,从上面追究下来,死的也不过是他杨金水宫里的人,跟我们打不着八杆子的关系!”
马宁远倒是笑了起来。
“若真是这样,百利而无一害,你们早就争着去做了,还轮得到找我?”
“马知府可别说这话。”
郑必昌脸上仍旧挂着他那副标准的笑,“做大事,就该让能做大事的人来,我们哪里算得上是能做大事的人。”